时间总是匆匆,一转眼夏日的繁花落尽,落叶在秋末染上薄霜,又在冬日里悄然消散在泥土之间,回到它最初的模样。
徐善垵迎娶新妇进门,不过三月新妇的肚子便已隆起的老高,再过四月便产下一位千金。
此时她已两岁多,穿着粉色绸衣,稀疏发黄的头发梳着两个小辫儿,挥舞着小胳膊朝俞晴奔来。
她连忙展开双臂接住,将她抱在怀里。
“婶母婶母,你看花花!”
听着她软萌的声音,连忙接过被一直胖嘟嘟小手举过来,直接贴在她鼻尖的蔷薇,见花茎上光滑,倒刺都被清理干净。
松口气,“乖凝儿,花儿离婶母这么近,我怎么看清楚呢?”
俞思霜却是扶额,“也就你这么耐心,小心她抹你满身的鼻涕!”
“哪里,我们凝儿最乖了!”
说着话,善垵家的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徐微凝连忙下地跑过去让娘亲抱抱。
俞思霜悄声说道:“你瞧,你待人家再好,她还是和自己母亲最亲!”
“是啊,你可要加把劲儿!”
“我?你可是正室!”
说着话,善垵家的抱起徐微凝走了过来。
“嫂嫂与霜姨娘在此处品茶听琴,还真是好兴致!”
俞晴与俞思霜起身相迎。
“妹妹快来,正好刚泡上的云顶新翠!”
“那我可真是好口福了!”
待三人坐定,善垵家的支开自己带来的婆子丫鬟带着徐微凝去院子里玩耍。
俞晴与俞思霜对视一眼,让紫怡她们去小厨房帮忙。
一时间琴声停止,小丫鬟们习字、下棋也都停了下来。
原本的喧闹突然散去,瞬间的安静让俞思霜和俞晴有些微的不适。
善垵家的却压低了声音,“嫂嫂这几日要当心了,你与大哥成婚三年无有所出,小娘或许会撺掇着夫人发难!”
“哦?”
“前几日奚家三姑娘住在府里,今日刚走,她们就按耐不住性子了?”
俞思霜捏着手里的茶杯,心中烦闷。
“谁说不是?多少也要等上些时日!”
“多谢妹妹告知,我这边先行谢过!”
俞晴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
送走善垵家的,俞思霜见俞晴仍如往日般,纤细如葱尖般的手指捏着薄如蝉翼的骨瓷茶杯,细细的饮尽杯中琥珀色的茶汤。
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她却能感到她此刻掩藏在内心里的愉悦。
“过了这么久,你真的还想离开徐家?”
俞晴有些意外,她以为她把心思藏的够深,却还是被俞思霜看了出来。
她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之前说的,我在等一个机会,如今可能是等到了!
你说我要不要做出一些动静,让曹大医诊断出来我不能生育?”
俞思霜气的跺脚:“你能不能醒醒,论家世、样貌、才干,你哪里还能找到比相公更好的?”
“他是你的,你自然觉得好,我却是丝毫不感兴趣!
就像这白果子糕,你喜欢吃,我吃起来却总觉得有一股苦味!”
“你要我怎么说你?”
“只是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在这徐府里须得当心!”
“懒得理你!”
俞思霜见她去意坚决,便甩袖离开,如果此次徐夫人发难,恐怕只有徐新垵能保俞晴无恙。
而俞晴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带着紫怡出了徐府。
如今云裳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紫怡识文断字,这两年又学了些功夫,俞晴出门时常带着她。
驱车回到于府,俞晴心中忐忑,在府门口踌躇不前,紫怡知她是怕郑氏知道这个事情心生不快,只站在一旁静静守着。
不料竟遇到从外归来的于庭。
见是许久未见的女儿,他满心欢喜。
“晴儿,怎的在门口站着?赶快随父亲回家!”
俞晴心中忐忑着应:“是!”
却不知怎样开口。
于庭见她低头走在身后,放慢了步子。
“怎么?在徐家受了气?”
俞晴摇头。
“生意上遇到险阻?”
见她又是摇头。
“我还说我的晴儿这几年做生意风生水起,做首辅家长媳也备受称赞,也不至于受气!”
见躲不过去,俞晴随着于庭进了书房。
“父亲,我若是与徐新垵和离,对您的仕途可有影响?”
听她如此说,于庭皱起眉头。
“你与新垵成婚不到三载,为何选在此时和离?”
如今徐贤在朝中势大,皇帝已有些许不满,他猜想俞晴此时提出和离,怕不是听到闲言碎语。
“我今日听说婆母不满我三年无有所出,近日可能会发难于我!”
“他敢,虽然徐家势大,但是我与你舅舅仍然在位,你外祖父的蒙荫也在,他们做事也要掂量掂量!”
“父亲!”
“我儿不必惧怕,他们若是发难,你让人来请了我与你母亲过去,就算鱼死网破也定不能容他欺侮!”
见于庭动了气,俞晴连忙说道:“此事我可以应付,只是我此次离开徐家,首辅怕是会为难父亲!”
“晴儿心中想着父亲,我心甚慰!
我儿可知,为父从岭南一路走到今日,除了有你外祖父的提点,有皇上的赏识,还有我自身的韧性与努力!
为官多年,为父岂是个好拿捏的?”
“多谢父亲!只是此事不全怨徐家,也是女儿不愿困顿于这高墙后院之中!”
“乖晴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有些话或许不该说,但是今日既然说起,我便一并告诉你!
当时你母亲为你寻得这门亲事,父亲并不满意!
豪门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傲慢与冷遇,所有的事情都被挂在称的两端,计量好了价钱。
一味的高嫁,婆家众人岂是好相与的?只是当时你母亲强势,我只提了一句便被她打断!
如今若是离开徐家,倒也是拨乱反正!”
“父亲如此想?”
“正是,女儿不必忧心,我与你母亲只你一个女儿,离了徐府,我们也能保你锦衣玉食!”
“多谢父亲!”
俞晴说着,如男子般深揖下去。
于庭连忙扶住:“为父听闻你常扮作男装行走于市井,你如此做派在家里就算了,若是在徐家还是要收敛些!”
“是!”
“来看看为父新得的几本书,你书店里可需要誊抄?”
俞晴凑过去,拿起一本道家名箓。
这两年东市书局引来许多穷苦书生抄书挣钱,慢慢的竟有些规模。
她进不了徐家书房,只得来搜罗于庭的。
使得寒门书生也能看到许多原来只在士族中流传的书籍。
离开书房,朝后院走去,她心中忐忑已去了大半。
看到郑氏,却还是忍不住鼻头微酸,像极了在外受了委屈的受气包。
见她如此,郑氏竟有些生气。
“许久不回来,怎的一回来就这个死样子?”
“母亲!”俞晴说着去拉郑氏的袖子。
后者顺势拉过她的手去。
“瞧你这手上的茧子,哪里有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
轻轻的揉搓,吩咐嬷嬷准备花瓣水,盯着她仔细泡着,才问:“说说吧,何事?”
“母亲~”
“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见她如此,郑氏心中焦急,只怕她在外受半点委屈。
“如果我要与徐新垵和离,您可会怪我?”
“怎的?他欺负你了?还是外边有人了?”
“都不是,您知道的,他打不过我!”
郑氏见她手泡的差不多,拿帕子帮她擦干,仔细的涂上手脂。
“女子的手啊,一定要保护好了,你的手这么好看,哪能光用来打人?”
正说着,忍不住莞尔一笑,“那新垵也是个倒霉的,除了我们娇娇,哪家的媳妇一言不合就要将人撂倒在地?”
“母亲!只有那么一次!”
“就那么一次,人家新垵还不得长个记性,难道日日都要挨揍?”
说到这里,俞晴也忍不住笑。
“怪他太聒噪,还惩罚我手下的人,我一时没有收住手!”
“你啊,要是想好了就去做,这两年你做事稳重,母亲信得过你!
只是你要想好随之而来的一切,要提前做好准备!
最重要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没有徐家,还有章家、奚家、黎家,总有一个好的去处,你保重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还有郑氏仍然希望她嫁入豪门,俞晴有些头疼,却也只得点头。
“是的母亲!”
留俞晴用过晚膳,郑氏欲言又止。
“你此次和离,可是想好了?”
见她点头,郑氏轻叹口气,“也许你是对的,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思量清楚!”
“母亲,此次婆母为她自家侄女铺路,我不愿争抢是一,我真正想和离的原因是我既然与新垵无情,便不愿在徐府过多蹉跎!”
“唉,你是个有主意的,拿了和离书就回来,不要住在府外!”
“此刻说这些尚早,母亲等我消息!”
俞晴本欲转身离开,却又转过身来。
“我没有守好这段婚姻,母亲可会怨我?”
“为何怨你?婚姻是两个人的事,若只有一个人苦苦坚持,那得有多累?!”
“多谢母亲!”
郑氏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这个女儿越来越像她的一位故人。
她轻轻抱紧手臂,希望她的女儿不会走那人的老路,毕竟不是所有人会在和离以后丢掉性命。
回府的路上,俞晴坐在马车里,两年来的一幕幕萦绕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