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晴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耳中充斥着蝉鸣,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酷暑。
漆黑的傍晚,路边有人纳凉,不时有人聊天的声音传来。
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想起那日,徐新垵将俞思霜抱回青松苑,之后几天都不见俞思霜的影子。
担心她的安危,带着云裳去青松苑寻她。
谁知推开徐新垵的卧房,墙壁之上、桌案旁的几个画架上都描绘着同一个女子。
只见她巧笑嫣然,或着黑色、蓝色直裰,或着素雅袄裙,或驰骋于飞马之上,那动作神态惟妙惟肖。
她只觉头皮发麻,若不是见到这些画作,她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竟如此生动鲜活过。
云裳也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一时间只觉得俞晴委屈,扑上去就要撕毁这些画作。
谁知此时徐新垵带着俞思霜从外间归来,见被她撞破,便承认了他喜欢俞晴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当时她却只觉好笑,他们成婚日久却只见过几面,如果他当真心悦于她,或许他们之间仍可相守。
谁知世事弄人,自此之后每每见面,徐新垵都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惹她不快,将青松苑中的秘密告知众人。
俞晴却抱着一丝希望,也许相处日久他们的关系能有改变。
谁知在为他做过几次饭食,又缝洗过几次衣裳之后,徐新垵对她的戒备更甚,她也只得作罢。
后来见着俞思霜与他感情甚笃,她便更坚定了离开徐府的想法。
如今她三年未有所出,眼看徐夫人娘家兄弟的嫡女到了婚配年纪,前些时日甚至将其接到府上住了几日。
徐府上下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现在或许是离开徐家最好的机会。
如今得到父母允准,俞晴悬着的心落到肚子里。若想留下,她只需忍气吞声,容忍新人进门。
重活一回,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听从郑氏的安排,忍气吞声专心的做一个后宅女子,一生相夫教子,不踏出垂花门半步。
可是撩起车帘,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心底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再继续这样没有生气的过活。
好容易重活,她多想再见一见前生的好友,多想去完成前世未完成的夙愿,多想去看一看前世未见过的美景,多想…再去品湖州的醉蟹,再去看一看前世被她帮助过的人…多想逍遥恣意任平生。
或许,郑氏真正想要的是她好好活着,而不仅仅是听话的蹉跎一生。
双手轻轻握在一起,心中默念:娇娇啊,你可喜欢我的安排?
回到徐府,已是掌灯时分,徐府灯火通明。进了府门,二管家徐福带着几个家丁等在门内。
紫怡见他眉目微挑,知其不善,忙上前福了一礼,“福管家,不知这么晚了,您怎的亲自侯在门口?”
“呵,淑华苑里的姑娘矜贵,我可当不起你这一拜!走吧,老夫人有请!”
徐福口气倨傲,丝毫不见往日的卑微。
紫怡退回俞晴身后,攥紧手心。
徐福在前带路,几个家丁走在她们身后。
“怡儿,你先回去,让云裳她们几个备饭,我去去就回!”
“姑娘!”紫怡心中惶恐,如此架势恐怕是主院想要发难,转念一想,却是低头应“是”后马上离开。
她先去了青松苑,徐新垵和俞思霜皆不在。
去了垂花门,问了小厮才知道,半个时辰前徐贤带着徐新垵去了避暑山庄,徐新垵顺便带走了俞思霜。
连忙回了院子,几个丫鬟被婆子看管起来,见她回来,连忙用细绳捆了手脚。
“我说这淑华苑真是没有规矩,连个奴婢也是穿金戴银的,这么好的料子,我们在首辅府一辈子也没有穿过!”
“是啊,嬷嬷,不如您放了我们,小姐一定也让您穿这么好的料子!”
“你说真的?”嬷嬷停下手里的动作。
另外一个站在门口的嬷嬷却呵斥道:“等你们主子过了这一关再说!”
而主院这边,徐夫人正襟危坐看着堂中站立之人。
“来啊晴儿,这是我今日专门命人为你熬煮的参汤给你补身子!”
说完,她嘴角微不可察的抖动。
“我今日回了于府,刚用了晚膳回来,先放一放不迟!”
俞晴说着话落座,看着昏黄的烛火,窗外传来阵阵虫鸣,参汤的香气随着阵阵白色的烟雾飘了过来。
“这参汤闻着很香,母亲费心了!不知可是用的前几日从知善堂取回来的那棵人参?”
徐夫人看向左右,心中不忍。
“是啊,你是个孝顺孩子!”
“我们母女三年,父亲母亲待我不薄,晴儿自是记得二老的恩情!只是今日有些话我不得不讲!”
“你只管说来!”徐夫人说着,眼睛里蓄满泪花,按她母家的计划,今日于晴便要殒命于此。
然而几年相处,她已将这个寒暑不辍,每日都要来请安的孩子当成了家人,一时间竟不忍下手。
可是她不但是徐家的夫人,还是谭家的女儿,只有除掉于晴,谭家的后辈才能再次成为徐家的女主人。
她像是瞬间老了几岁,原本挺直的背也弯下几分,挥挥手坐下,“你说来我听!”
“多谢母亲!如今紫怡、紫萱粗通些音律,也有些傍身的功夫,假以时日可助母亲一用!”
“如今立春和半夏也识得些字,正学着看账本,母亲可否给她们一条生路?”
“你,此话何意?”
俞晴拿起调羹轻轻搅动参汤,看门内门外站着的几个嬷嬷,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右手袖口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心中稍定。
“母亲何至于此?”
“晴儿!”
徐夫人几乎弹跳起来,声音有些发直。
“你可是听别人和你说了什么?”
“姐姐也太过优柔!”
不待俞晴回话,胡凤儿说话便从内堂走出,带着一阵香风,惹得俞晴打了一个喷嚏,将其他几人吓了一跳。
“哎呀,我说于晴啊,你死到临头怎么还骇我们一跳?”
“夫人啊,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让这几个婆子一起上,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
徐夫人很罕见的动了怒,胡凤儿脸色瞬间发白,然后发红。
“我可是为了你好,完不成谭家的嘱咐,我看你怎么交代!”
胡凤儿说完,甩袖出了房门,却没有走远,站在廊下和门口的几个婆子低声商量着什么。
俞晴屈膝福了一礼,“多谢母亲!”
徐夫人心中正天人交战,今日趁徐家父子外出,正是除去她是最好的时候。
然而她心中实在不忍,这三年俞晴陪她聊天,说天南海北有趣的事情,春天给她折来开的最好的桃花,秋天带她去寺庙祈福,冬天拿了花生、瓜子在炭火旁边烤热,吃起来满屋飘香。
如今是夏天,她命人从冷库取出的冰块至今还未融化。
她手腕上带着俞晴命人从南越国买回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翡翠手镯,背后博古架上是她过年时送的绯红色的珊瑚。
她的儿子、丈夫从未如此待她,即便父母也从未对她如此嘘寒问暖过。
思及此,她忍不住叹气:“我们母女缘分尽了,你带着你院子里的人和你的嫁妆走吧!”
“母亲!”俞晴有些意外,她准备好了避毒的药丸,也打算好了从这里硬闯出去,却没有料到徐夫人会轻松放过她。
徐夫人颓然坐下,“你母亲将你养的很好,听我的话,今夜带着人离开徐府,速速离开京城,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母亲?”俞晴走到徐夫人身前蹲下,拉着她的手,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心里明白,今日轻易放过她,徐夫人的母家不会轻易饶过,也会因此和徐夫人产生隔阂。
“母亲可要与我一起离开?”
“我走不了了,垵儿在这,我哪里也不会去!”
俞晴说着,悄悄将一个用蜡丸封好的药丸放进徐夫人手心里。
低语道:“避毒丸!”
徐夫人睁大眼睛,“你…你怎么办?”
俞晴轻甩衣袖,“我还有,管够!”
“呵,好一个母慈子孝,今晚我让你们都出不了这个大门!”
“来呀,把这碗带毒的参汤给她们两个喝下!然后再把淑华苑那几个丫鬟都卖到妓馆,省得天天在这里碍眼!”
“胡姨娘好大的胃口,不知您这样的小身板能不能成事!”
俞晴将徐夫人护在身后,拔出发髻上的金簪。
“晴儿,我和吴嬷嬷挡着她们,你快些走!”
“母亲放心,我定能护您周全!”
眼看两个体格健壮的婆子摇摆着肥硕的身躯冲了过来,俞晴闪身躲过,走到她们身后,拿金簪用力刺她们背后的穴位。
怎奈她们皮厚,只能迟缓她们的动作,却伤不到她们半分。
吴嬷嬷阻挡她们也只有招架的力气,俞晴心中着急,徐夫人退到内室入口处,紧张的手心冒汗。
俞晴拿起装着毒鸡汤的碗朝一个婆子兜头砸去,谁知那人是个贪嘴的,早被鸡汤的香味勾去了魂魄。
顾不得有毒,她竟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谁知她还未回味其中滋味,便七窍流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