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几位贵女不注意,俞晴走出茶舍,想让风将她的思绪吹淡些。
让云裳在此处等着,有人寻她时再去唤她。
此时已经近午,湖边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让一颗烦闷的心平静不少。
有人泛舟湖上,不时有说笑声传来。
俞晴无心理会,只寻了一处阴凉,将一颗小石子丢入水中,搅乱一方平静。
看着波纹一圈圈漾开,她的思绪渐渐回笼。
看着已不再娇嫩的掌心,轻抚手上的薄茧,若不是触感真实,她只觉得现在像是在做着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能再次凝出一抹微笑时起身朝人群中走去,心中仍在思量着:前世她做错了事情,让她早早的身死。
那么重生是不是让她有机会去弥补些什么。
却不知,几道目光在身后跟随。
小舟之上站着几位翩翩公子,张思贤一早就看到了她,手心甚至都凝出汗来。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悠闲的走到坐在船头钓鱼的徐新垵身边低语,“这位是不是于家嫡女,姨母看中的未来儿媳?”
听他这样说,徐新垵眉头微皱,“与我何干?母亲只是想给徐家寻找一个合适的当家主母!”
“岂能如此容易,毕竟是和你相伴一生的妻子,总要寻个顺眼的!”
“呵,顺眼,他们怎么可能让我找顺眼的?”
说完,徐新垵看向远处,脑海中是一个身着玄衣,骑着白马,在林间疾驰的身影,她是那样英姿飒爽,那样明朗,只不过匆匆几瞥,竟让他终生难忘。
“我说表哥,有些人不该惦记的,最好忘掉!”
奚恩昕说着,盘腿坐在他的身侧,见他脸色阴沉,忍不住叹气。
伸手指天,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那位,她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哪里会有机会?”
听他这样说,徐新垵扔掉手里的鱼竿,“你这人最是无趣!”
说完让人将船靠岸,径自朝院外走去。
奚恩昕急的跺脚,“哪里就急了,要不是姨母让我劝你,我何苦和你说这些?”
张思贤看到徐新垵气冲冲离开,忙走过来。
“徐公子怎的就走了?”
“许是有些急事!”
拿几句话敷衍,奚恩昕连忙朝那边追去,他今日受姨母之拖劝导于他,生怕他近前的小厮卢湘拦不住。
张思贤却是攥紧了手心,他听到他们说的,首辅夫人有意让徐新垵娶于晴。
之前在一品楼初见,他便觉得于晴安静内敛,与其他闺秀不同。
今日再见,她步伐沉重,刚走到水边,便将几个石子丢入水中。
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也看到短短时间,她便收拾好心情,离去时步履轻松不少。
看着波澜微起的湖面,对着船上另一位公子说道说道:“你看这微风不大,怎的竟扰的这湖水逆流?”
“有吗?”
“是啊,这湖水是引得活水,从西北角流入,从西南角流出。
被这风一吹,还真像是逆流一般!”
他出声附和,却是看向俞晴离开的方向。
待俞晴回到园子,看着三五贵女围着花圃,她想要找个安静的去处。
却被一个衣着月白色细棉袄裙,插着银色发簪的嬷嬷叫住,“小姐啊,于夫人和徐府、张府几位夫人在湖心亭里闲聊,您何不过去与她们一起?”
“不了,母亲好容易和几位婶母聚到一起,恐怕有许多体己话说,我待午膳时再与几位请安不迟!”
说着就要离开,那嬷嬷却叫住她:“于小姐何必让奴婢为难?”
“是母亲,或哪位婶母派你前来寻我?”
“小姐何不随我前去?”
“那么还请稍等片刻,我想起蔷儿姐姐有个事情让我帮她,待我忙完再说!”
俞晴说着,朝茶舍走去,那位嬷嬷却出声阻拦,“小姐,我是首辅夫人跟前伺候的,您何不与我走上一遭?”
“劳您向夫人问安,晚些时候我亲自前去!”
俞晴说着离开,云裳也迎了过来,打赏些赏钱便让那嬷嬷离去。
云裳不解,“小姐为何不随她而去?”
“你可认得这人?”
云裳摇头。
“不认得的人不要轻信!”
“那又为何赏她银两?”
俞晴看着近处盛开的芍药,深吸口气,“你何苦去得罪一个不认识的人?”
云裳不明所以,正好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来请她们入席,便也只得作罢。
那嬷嬷回到徐谭氏面前,悄声将这些事情说了。
她只敛眉不语,在去膳堂的路上邀请郑氏带着家里的孩子去参加几日后首辅府的宴会。
郑氏挑眉,她们与首辅府极少来往,如今盛情邀约并不寻常。
沉吟片刻,“您也知道,我们家里只晴儿一个嫡女,庶子庶女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况且庶子在外求学,如今也不在京城!”
“无妨,只是几家好友聚会,带着在京的两个孩子来就是了。
今日我们相谈甚欢,孩子们也该熟络熟络!”
见无法推辞,郑氏点头答应,心中却紧了紧。
心中盘算着徐夫人只一个嫡子,如今弱冠已经两年,虽长的一表人才,却迟迟未定婚事。
到了膳堂,几位贵女一桌,都站起来迎接。
谭氏粗略看去,俞晴脊背挺直,神态自然,瓷白的小脸上神色淡淡,不似其他几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她心中满意,徐氏的主母当是如此不卑不亢,能包容,也会拒绝。
待所有人落座,杨氏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开席。
苏蓉儿起身,对着主桌说道:“今日我们几个姊妹好容易聚在一起,只赏花吃饭未免无聊,我为几位夫人献上一曲如何?”
苏琥儿低声说道:“蓉儿,不得造次!”
见苏蓉儿仍不放弃,苏夫人笑道:“你这丫头,就算想给几位婶母弹琴,也要等用过午饭才是!”
“无妨,既然蓉儿有此雅兴,我们何不依她?”
徐谭氏的话不辨喜怒,俞晴却抬头看了她一眼。
杨氏的眉头也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众人继续用餐,琴声婉转悠扬。
相邻的贵女用餐极为讲究,都是由下人布菜以后浅尝几口,不时还低头说句什么。
苏蓉儿的心情却逐渐紧绷,如今她手抚古筝坐在矮凳之上,其他人都坐在制作精良,用料考究的圈椅之内,身姿笔直,仪态优雅。
关云珠和苏琥儿不时夸几句她的琴艺,她这个角度看去,感觉就像被品头论足的一个街边卖艺的浪人。
一曲终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徐谭氏专心的吃着手里的一盏兰雪茶,对着杨氏说道:“水晶蹄膀做的不错,改日让我家厨娘来偷师几日可好?”
“荣幸之至,您看可还有其他中意的?”
“满席珍馐,如今上些年岁,总不能遍尝!”
说完,与杨氏会心一笑。
苏蓉儿起身坐回去,看着席上众人莞尔,“我已然弹过一曲,晴儿妹妹何不也为大家助兴?”
听她这样说,俞晴脸上漾起笑容,“姐姐说笑了,晴儿不善音律,如今几位婶婶在,我更是不敢献丑!”
“是啊蓉儿,我家晴儿身子刚利落些,弹不得这些!”郑氏见苏蓉儿仍是不饶,忍不住出声。
俞晴见所有人看向她们,故作轻松的说道:“前些时候练过几日古筝,今日不知手生了没!”
苏蓉儿心知于晴不善音律,不通诗书,便存心刁难她,以解脱此时困境。
于是说道:“今日我已弹过古筝,妹妹何不试试七弦古琴?”
“七弦琴?”
几位贵女交头接耳,七弦古琴看似简单,弹好了并不容易。
俞晴有心推辞,女子多习古筝与箫、笛,七弦琴琴谱不易得,她不愿多此一举,反惹人怀疑。
想要推辞,下人却已将古筝撤下,换上七弦琴。
她只轻轻摇头,看向郑氏,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冲她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晴儿便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转身落座,平复心境后,纤纤玉指轻拨慢弹,平缓的曲调却似拨动人们的心弦。
众人闭目聆听只觉一轮明月似从水面缓缓升起。
相隔不远的半月亭中,推杯换盏的几人听到琴声也安静下来,有好事的派了小厮前去打听。
琴声悠远,见此间无事,原本想要离去的萧瑟也在巨大的杨树之上顿住身形。
仔细听来,那琴声多了一分清冷,少了三分迤逦,却说不来的让人内心宁静。
而躲在暗处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年轻人,身着和家丁一样的粗布短打,通身气质冷冽。
脸上从左划下的刀疤泛着肉粉色,让看清他长相的人禁不住一个哆嗦。冷白的肤色,凤眸狭长,本来长的妖孽一般。
冷厉的眼神配上这样的疤痕,让人本能的觉得他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听到这个曲子,他突然挺直脊背,漠然一瞬,摸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朝着弹琴那处走去。
恰好此时,派出去打听的下人回到半月亭中回报,弹琴的是于家嫡女晴儿姑娘。
徐新垵了无生趣的眼中迸发出无限玩味,起身惊喜的问:“当真?”
听到小厮毕恭毕敬的说道:“正是右佥都御史于大人家的大小姐!”
“右佥都御史?于庭家?”
“正是!”
话说到此处,徐新垵眼中的光芒散去,挥手让他退下。
烦躁的饮尽杯中酒,半天吐出一句:“无趣!”
此时做仆人打扮的年轻人正掩着脸上刀疤从此处路过,听到他们对话,仍不死心的朝那处前进。
待隔着花门,透过矮窗,看到弹琴的女子不是俞晴,他才靠着墙缓缓滑落在地。
他的表情看不清是哭是笑,他只呢喃着:“不是,还真不是,哈哈,不是,你躲着三年,是怕我去杀你吗?”
那语气里有哀怨,带着几分庆幸,却又有道不清说不明的宠溺。
他护了多年的妹妹,如今在世唯一的亲人,却也是害他家破人亡的推手。
如今她已躲在郡主府三年未出,他已分不清对她是爱是恨,也不清楚见到她时,他会不会将匕首扎进她的心脏。
他只清楚一件事,她三年间无声无息的呆在郡主府,此事并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