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戈壁,细石飞滚。俞晴坐在马上,焦灼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
背后穿着软甲的年轻将领,紧握着缰绳,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他们背后,是数十追兵,那近在咫尺的黄沙,让他们不敢回头。
眼看城门将近,俞晴大声嘶喊:“快开城门,我是皇十一子萧巡派来的使者,有重要事情禀报幽州王!”
如此大喊三次,城门上一阵骚动。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大开的城门,而是漫天射来的羽箭。
俞晴睁大了眼睛,如一个泥塑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
年轻将领抱着她翻身下马,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粘稠的血液沾湿了她的头发,她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男子。
只听他声音嘶哑的说道:“快走,幽州城有变!”
“如今,我帮萧巡送信,背叛了太子,已经无处可去!”俞晴的声音同样的低沉沙哑。
“往回走,他们不会杀你!”
那将领后背插满从城楼方向射来的羽箭,却还是勉力起身,艰难的护着她朝反方向前进。
“你为何护我?”俞晴双眼濡湿,不解的问。
那将领只是咧嘴,不顾擦一下肆意流下的鲜血,想要说话,却硬撑着最后一口气难以发出任何声音,只任由粘稠的血液从嘴角滴落。
“不要!不…”待俞晴从梦中惊醒,她满头是汗,她已经许久不曾梦到千里赴幽州送信的事情。
如今一朝想起起,心中难免有一丝恍惚。看着室内陌生的陈设,和一脸担心的云裳,她总觉得此刻更像是在梦中。
“小姐可是做梦了?”
“嗯,今日是哪一日了?”
“今日?小姐忘了吗?今日是宏信三年春啊!过几日便是三月初十,小姐的生日了!”
“宏信三年?不是鸿武二十一年吗?”
“鸿武是老皇帝的年号,宏信是新皇的!”
“嘘,小姐这样的话切莫被人听了去,否则是要杀头的!”
“新皇?新皇是谁?”
见俞晴震惊的模样不似做伪,云裳伸手拂向她的额头。
“小姐,您不是病糊涂了?新皇是老皇帝的皇十一子啊!”
“皇十一子,萧巡?”
“嘘,亲娘奶奶唉,哪能直呼圣上名诲?”
云裳说着,连忙去关上房门。
“宏信三年!已经过去了三年?”
“是啊!小姐,但是不管现在是哪年,您现在总是要起床梳洗。”
俞晴任由云裳帮着她穿衣梳头,面上淡然,内心却波涛汹涌。
一梦一醒间,时间竟已经过去三年。
她伸出十指,看着那如嫩笋一般的手指出神。
前世,她每日锤炼身子,习武练剑,从来不敢懈怠,以至于她手心总是有厚厚的老茧,指尖也有微微变形。
与其他家闺秀相比,她的手指难看的紧。
她自幼要强惯的,不愿让人发现她有任何地方不如她人。
便每次弹琴吹箫时,都要躲在纱帐之内。
时日久了,竟有人诬她冠绝众人的琴与箫都是假他人之手。
想到这里,俞晴嘴角含笑,她从来不屑于解释这样幼稚的诬陷,如今向来前世的种种不快,如今都如云烟。
看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的容颜,她心中无奈,鹅蛋小脸上粉红的脸颊,让这张脸看起来也忒稚嫩些。
明明马上十四岁的年纪,看起来竟如十二三岁一般,多了些可爱,却少了几分威严。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看着头上一侧刚刚编好的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麻花辫,另一侧才刚编了几根。
见她扭动了几下脖子,看出她面上的不耐。
云裳出声道:“小姐,马上就好了,您少待片刻!”
“还需要多久?”
“把这边编好以后,用发带缠起,两侧都固定好后,带上发饰就可!”
“今日,我们用这副黄金镶翠的头饰可好?”
俞晴低头看妆奁盒里放着的一套头面,黄金的发簪上是一朵镶翠的花朵。
那花蕊上还趴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几颗细碎的珍珠从花瓣一侧垂下。
看了一眼挂在一侧的水红色穿花百蝶裙,她想象着带上一整副黄金头面,穿的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的自己,不由得抖了一下。
为了不让脖子被压断,她嘴角抽了抽,从妆奁盒里取出两个珠玉发饰。
“今日就用这两个珠花,从明日起不要再梳这样繁复的发式!”
“小姐,是奴婢梳的不好吗?”
见云裳眼圈红红,俞晴宽慰她道:“你梳的很好,只是人生可贵,不该把时间都打发在这梳妆打扮上!”
“小姐,您以前不是最在意这些吗?您每次洗手的水里都要放不多不少十一片花瓣,多了少了都不行!”
“那是以前,以后一切从简!”
俞晴说完,看着整个发饰收尾。不得不说,云裳的手很巧,这么多发辫,收起来时相互叠加,两个发髻丝毫不乱,还有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小姐,您可真好看,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听着云裳的话,俞晴丝毫没有放松。
待梳妆完毕,由着云裳将各种胭脂水粉涂抹在她脸上,手上也用香膏仔细涂抹。
她心中咋舌,前世她每日里只顾着习文练武,生活属实过得糙了些。
为了不引起云裳她们的疑心,她只得耐着性子,心中盘算的却是,以后要想办法说服云裳,不要把太多时间花在这样华而不实的地方。
估摸着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云裳说道:“小姐,您看,您可满意?”
“满意,满意!”
俞晴迫不及待的站起,舒展一下身体。
“小姐,咱们快些去夫人那里请安,这个时辰,夫人怕是等急了!”
俞晴揉了揉饿扁的肚子,说道:“好!”
迈步出了房门,俞晴只顾低头看裙摆上绣着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蝴蝶。
在阳光下,所有的蝴蝶都折射出动人的光彩。
裙摆摆动间,那些蝴蝶都活了般,随着裙摆舞动。
见俞晴脚步慢了,云裳也放慢了脚步。
“小姐,您看这路边的花都冒出花骨朵,过几日,待它们全部开放,您去夫人哪里请安,就可折上几朵带上!”
“是吗?”
俞晴一直被衣裙吸引的目光朝路两侧看去,目之所及种满了各色花草。
有长着细刺的蔷薇,有叶子宽大的牡丹,有芍药,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木。
“是啊,夫人最疼您了,怕您去请安的路上觉得无趣,就在这路上种满了草木,让您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开!”
听云裳如是说,俞晴只看着路两侧的苗木,其中不乏一些珍贵的树种。
原来,这便是被母亲疼爱的感觉,不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连素日里走的路也要被装点一番。
看着主院门口种着的一丛丛黄色和粉色迎春花开的极为绚烂,俞晴驻足良久。
直到郑氏等的着急,亲自迎了出来。
“我的娇娇儿,来了怎么不进院子里,站在这里做甚?”
“我见这几丛花开的绚烂,便想多看几眼。”
“傻孩子,若是喜欢,让人剪几支放在屋里,站久了岂不劳累?”
见郑氏言语关切,俞晴报以微笑。
“来吧,今日来的这样晚,肚子饿了吧!”
“张嬷嬷做了你最爱的肉羹,来尝尝!”
郑氏说完,轻轻拉着她的手腕走到餐桌前坐下。
沉默几息,才有些嗔怪的说道:“你这几日吃饭要多吃些!你前些日子…可真是受了罪!”
说到这里抹了抹眼泪,才又说道:“我的娇娇儿啊,自幼娘亲哪舍得你受这些委屈!”
“母亲,不碍事的!”
见郑氏落泪,俞晴有些手足无措,忙帮着她擦泪。
“你放心,我已经写信给你舅舅,你外祖虽然已经不在,但是舅舅不会不管我们!”
“舅舅?!”听到这个称谓,俞晴心跳快了几拍。
“是啊,你舅舅现在虽然外放,但是有你外祖父的蒙荫在,他早晚都会回京任职,那时候,我看还有谁敢欺负我们娘俩!”
俞晴喝口粥,心落进了谷底。前世,她被外祖父谢瑔和舅舅谢梧养大。
谢瑔是当朝大儒,也是太子太傅。皇十一子萧巡夺取皇权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杀掉谢瑔和谢梧为首的太子余党。
俞晴心中明白,他们的死她难逃干系。
若不是她多次维护,若不是她千里远赴幽州引来幽州王齐衡,先太子不会轻易落败。
饶是如此,当她得知他们被杀的消息,她只有满满的自责,却没有过多责怪萧巡。
因为她心中明白,夺嫡之路充满了血腥。当她选择幼时伙伴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注定。
然而,听着郑氏说着她娘家的事情,想起前世的外祖父,俞晴还是没忍住心中无限的自责与不甘。
郑氏见她的眼泪不停落下,忙拿了帕子帮她擦拭。
“何事如此委屈?我家晴儿不哭,你可是想你舅舅、舅母了?”
“不哭了啊,待舅舅回京述职,咱让他们多住几日可好?”
“哎呦,我的乖晴儿,那日受那么重的伤都没有掉眼泪,母亲还说你长大了!”
说完,转过身对张嬷嬷说道:“你看,还是我的乖娇娇,就爱掉这金豆子,惹得我也不快!”
“我…我没事,就是…呜呜…”
俞晴心中本没有这许多委屈,却不知怎的,听着郑氏如此温柔甜腻的声音哄着她,感受着她轻柔的帮她擦掉眼泪,她的委屈竟一点点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