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父女的死,犹如一瓢冷水浇醒了沈仪。
不要存有任何侥幸!
它们不是呆滞游荡于荒野的怪物,会老老实实呆在一片地方,等着被结伴而来的侠客收割成经验值。
像自己先前那样,假借前身留下的关系,趁妖魔掉以轻心之时,忽然出手斩杀对方,这种事情做起来的确很容易。
但不可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那群暴戾之物同样有情绪,同样会相互传递消息,而且速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得多!
它们知道黑皮狗妖是去了刘家,难道会不知道它是跟着谁去的?
每死一头妖魔,剩余的畜生们就会愈发残忍,警戒心也会随之高涨,若是等猿妖出事的消息也传开出去,下次来伏击自己的,恐怕就是真正的大妖了。
沈仪不愿活在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里。
他需要更多的妖魔寿元。
念及此处,沈仪站起身子,缓步走出院门。
此刻柳叶街已经站了不少百姓,皆是远远的朝此处看来。
差役痛揍差役,这般狗咬狗的热闹事可不多见。
“都放了吧。”
沈仪点了点下颌。
“卑职领命。”陈济抱拳,示意剩余几人去松绑。
他收回目光,忽然纠结起来,咬牙取出一封拆开的书信,封皮上还染了血:“你要不要看一下……这是刚刚从他们几个身上掉出来的。”
沈仪蹙眉接过信纸,缓缓展开。
上面的内容仅有一句话。
“来六里庙村,我有话问你。”
没头没尾,上面也没有写半个名字。
但以沈仪对那群狗妖的理解,它们相比起学习怎么握笔杆子,更擅长舞刀弄兵。
能有这份闲情逸致的,唯有其中不愁吃喝的那条老狗,而普通差役里能和黄皮子攀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陈济明显也看出了其中端倪,才会犹豫要不要把这东西拿出来:“怎么办,去是肯定不能去的,但如果弃之不理,它们也会来城里找你……要不还是找典吏大人?”
众所周知,刘典吏把沈仪当作半个亲侄子培养。
有这层关系在,对方只要愿意张口,甚至有机会请到知县府里那位强悍武师去和妖魔说情。
“要快一点,否则六里庙村……”陈济有些心急。
“忒。”张鹏天踉踉跄跄的扶着墙,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嗤嗤发笑:“刘典吏早就打过招呼,你现在调不动半个差役,老实在县里呆着吧,你运气好,有人保你的命,至于别的贱命……呸……你也没本事去管。”
闻言,陈济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朝面前的青年看去,但随即又被深深的无力感笼罩。
即使沈仪的强悍武力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但那也仅仅局限于普通差役的范畴,若是对上整个狗妖势力……没看见那群请来的武师,各個都是斩妖除魔的好手,此刻不也只能乖乖呆在县里。
就在这时,陈济忽然发现沈仪紧蹙的眉尖倏然舒缓开来。
“沈大人……”
沈仪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
原本还在苦恼,妖魔身处深山,地势险峻,寻找起来麻烦极大。
若是等待对方来找,又太过被动。
现在既然它们想谈一谈,自己怎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
沈仪神情淡然,陈济却越看越觉得不安,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远,下意识道:“你不是要出城吧?”
“出城?老子看着他从泼皮一路爬上来的,就算是他老母被妖魔掳走了,他都不带看一眼的,现在搁这儿装什么孙子!”
张鹏天被两个下属扶着,喉结滚动,一口浓痰被啐到地上。
“我呸!”
……
柏云县城外。
一条身影掠过,犹如箭矢破空,树梢轻晃,飞鸟惊起。
原本只是普通武学的灵蛇八步,在初境五窍的修为催动下,竟能让人的速度变得肉眼难见。
不出多时,沈仪又看见了那座破旧的小庙。
他放缓步伐,气息匀畅,丝毫看不出刚才经历了全力奔走。
六里庙村的田埂上,村民又停下了手里的劳作,纷纷看向村口那道佩刀身影。
一般来说,捕快差役的到来,几乎等同于灾祸上门。
要么来自于差役,要么就是有妖魔作乱。
在看清来人面容后,村民麻木的神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们还记得这个差役。
上次就是对方,亲手斩杀了狗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收银子。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妮儿,身上套着滑稽的宽大破洞粗布,跌跌撞撞走来,捧起手里的破碗,奶声奶气道:“差爷,喝水。”
沈仪摸了摸对方的脑勺,接过破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他目光缓缓投向了另一侧的山路。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的好巧。
只见崎岖山路上,十余道比普通人高出两个脑袋的身影,在茂密林中若隐若现。
虬结粘连的毛皮下,是匀称鼓动的肌肉,它们面目狰狞,身上仅有一条兜裆布,肩上扛着两丈高的巨大步辇,踩山路如履平地。
在那步辇上,一具至少八百斤的身躯悠然躺平。
身上的肥肉每层大约两指宽,密密麻麻堆着,宛如一座肉山,让人数不清到底有几层。
最为亮眼的,则是那油光水滑的深黄皮毛,与其他的狗妖形成了鲜明对比。
片刻后,它们抬着步辇,在村口站定。
衣衫褴褛的妮儿刚刚伸手接回破碗,一转身便“噗通”摔了个屁股蹲。
她脏兮兮的脸蛋上,所有神情都凝固住,屏住呼吸,奶牙用力咬住嘴唇,小小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相比起年幼的她,其余村民显得更镇静些……与其说是镇静,不如说是习惯了。
他们下意识朝路口看去。
那里只有一个差役,腰间只有一把刀。
而在差役的身后,那条蜿蜒的小路显得如此死寂,他们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别的身影出现。
村民们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涣散的眼中多出几分绝望。
他们纷纷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没有哭喊也没有逃跑。
妮儿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高大的影子遮住。
她抬头看去。
只见差爷缓步越过了自己,一边走,一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直到长刀完全出鞘。
沈仪斜斜的拎着腰刀,站在了那巨大步辇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