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衙门。
沈仪走进一间食肆,点了壶黄酒,六个夹馍。
犹豫了片刻,又切了一些咸猪肉。
入了初境,相比起五谷杂粮,练武之人更喜欢那些蕴藏精元的食物,可惜以差役的俸禄,是远远供不起这般奢侈的。
然而饭还得吃,那就只能管住自己的嘴了。
沈仪找个位置坐下,一口黄酒一口肉。
正值午时,食肆内本该人满为患,此刻却是出奇的冷清。
来往人群,神情间看不到几分喜色,但也没有哀怨,皆是一副习惯了的麻木模样。
沈仪低下头,咬了一口夹馍。
他只是个小吏,管不得众生疾苦,只能尽力从这淤泥堆里爬出去。
零散几桌客人都是埋头吃喝,少有高谈阔论者。
故此,唯一聊天的那二人,即便压低了声音,话语还是飘进了沈仪的耳朵。
“柳叶街死人了。”
“我知道,刚从那边过来,莫提莫提,提了吃不下饭。”
沈仪面无表情的端起酒壶,饮下微酸带苦的酒水,使噎人的面饼更容易下咽。
柳叶街是他管辖的地盘,准确的说……他就是从那里醒过来的。
但沈仪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不如几个路人。
想起宋长风临走时的提醒。
上面的动作还挺快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蒙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听说是被活活咬死的?”
“都让你别说了,这饭还吃不吃了……我去的早,看到了一眼,现在想起来还反胃。”
两人唏嘘不已。
沈仪蹙眉看着手里的火烧,同样没了胃口。
他要来一张荷叶把剩下的面馍和咸肉包好,伸手拿起佩刀:“小二,结账。”
……
柏云县,柳叶街。
几个差役捏着鼻子从小院里走出来:“真够恶心的,早知道不来了。”
“又不是咱几哥俩的地盘,瞎趟这浑水。”
“张爷,你可得向上面求求情,多管两条街没问题,俸禄可得涨一涨。”
张鹏天回瞪过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想干滚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等他再转回来时,整個人都楞了楞。
只见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熟悉的青年,对方搭着腰刀,安静朝小院看来。
“哟!沈爷!”
张鹏天赶忙抱拳:“哪阵风把您给请过来了。”
沈仪点点头,迈步朝院内跨去。
见状,姓张的赶忙伸手一拦,皮笑肉不笑道:“这要是在窑子门口,兄弟我亲手给沈爷抬进去,花销全包……但这是上头吩咐的公差,您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沈仪垂眸看去。
就在两天前,自己也是站在这里,做出了跟对方同样的动作。
“沈爷,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典吏大人一个面子。”
见他没有退后的意思,张鹏天也收起了笑容:“今天我张某人还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柏云县谁都能进这院子,唯独你沈仪进不得。”
曾经他们怕沈仪,怕的是衙门对他的看重。
但现在风头已经转向,上面明显是在针对姓沈的,一旦被扯下了虎皮,对方只不过是只虚张声势的狐狸罢了。
“弟兄们,给沈爷亮亮家伙,让他醒下酒气。”
张鹏天甩了甩手,在他的示意下,身后几人瞬间抽刀三寸,拧紧眉头看过来。
下一刻,一只官靴倏然印在了张鹏天的小腹。
在那雄浑力道袭来的刹那,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犹如一条破麻袋般倒飞出去。
沈仪拍拍衣摆,径直跨了进去。
“你……你想造反?!”
剩余几个差役完全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一时间握着刀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街头处,陈济带着牛家兄弟以及张大虎匆忙赶来。
冲到院门口,他捏着刀鞘就劈头盖脸狠砸下去:“瞎了你们的狗眼,认不清这是哪条街?给我绑了!”
闻言,张大虎楞了楞。
通常情况下,这句话都是他来说的,一般也是用在普通老百姓身上,还未在同僚身上试过。
陈济以前不是最鄙夷这般仗势欺人的手段,今天这是咋了,浑话骂得比自己还熟练。
疑惑归疑惑,张大虎和牛家兄弟还是扑了上去,三两下就把几个差役给绑成了粽子。
无论对沈仪的看法如何,但这是在外人面前,那就不能丢了自家脸面!
“果然……”
陈济原本正在巡街,听到些风言风语后,突然就有种预感,于是连忙带上人赶了过来。
“果然什么果然,显得你聪明似的,以沈大人的脾气,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捞到他的地界上来。”张大虎啐了口唾沫。
闻言,陈济瞥了对方一眼,觉得这解释倒也过得去,到时候就让张大虎去和上面谢罪。
至于真正的原因。
陈济虽自己都不太相信,但还是觉得……可能是因为这家人是被妖物咬死的。
以沈仪那天在村里的表现,若不是伪装的,那他就一定会过来瞧瞧。
……
小院内。
沈仪蹲下身子,看向草席上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两具尸首。
他深吸一口气,将黑瘦丫头散落的五根手指仔细摆好。
先前就是这只手掌替自己洗了个脚,虽手法生疏,倒也别有一番享受。
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被妖魔所害,留下的大概只有一地残骸,但今日却不同,刘家父女俩虽然很散碎,就连耳朵眼睛都是捡回来放上去的,却没有被啃食的痕迹。
这不是一场捕食,而是充满了报复意味的虐杀!
就像黄老六那样,妖魔也有亲朋好友,若是有任何一位知道了那天晚上黑皮狗妖去了哪里,它们或许猜不到动手的是谁……但它们报仇也不需要证据,只顾发泄愤怒即可。
“不是,这是你家亲戚?”
被一脚踹到浑身痉挛的张鹏天挣扎着抬起头:“还揍老子……草……你他妈看了又能如何?有能耐你朝知县使去,朝着城外的妖魔使去。”
“这一看就是狗妖的手笔,问题伱能找出是哪几头干的?就算你找的出来,你又能干点啥?”
耳畔聒噪不断,沈仪只觉得心闷意乱。
他扯起白布,将两具尸首遮上。
一介小小差役,叫不来镇魔司,调不动守城军伍,顶了天只能叫来几个跑腿的苦哈哈。
沈仪唯一能倚仗的,只有手里的一把破刀。
找不出谁干的,那就不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