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顾正臣翻阅着卷宗,眉头紧锁。
杨亮等待良久,见顾正臣端起茶碗,连忙问:“县尊,可有线索了?”
顾正臣品了口茶,见茶水已凉便放了下来:“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绣娘确实是跳井自杀。导致她跳井自杀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杨亮微微点头,上前:“下官认为,这起案件还是需要从葛家男丁身上查起。绣娘之所以自杀,是因为被人玷污,失了贞洁,不甘受辱而死。据葛家调查,并无外人闯入,那只能是宅院中人所为。”
顾正臣看了看杨亮,将卷宗合了起来:“你的有道理,可葛家之中能进入后宅的下人,只有两个老仆。而想要进入绣娘的闺房,还需要经过丫鬟秋月的房间,稍有动静便会传出去。还有,绣娘闺房距离葛焕所居住的房间只有二十余步,夜间只要喊出来,定会招人救护,可你也知道,绣娘没有求救过。”
杨亮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药,导致绣娘昏迷不醒,所以才没有呼救?”
顾正臣不否认存在这种可能,致人昏迷的药物是存在的,但想对绣娘用药,至少需要接近她才校
不接近,自然无法下药。
可接近绣娘的人,只有一个春娘。而春娘是一个姑娘,自然不可能玷污绣娘。
“县尊,县学的教谕、训导来了。”
衙役韩强来通报。
顾正臣命韩强请两人进来,然后对杨亮:“你把张家张博传来,本官要问话。”
杨亮答应,转身而去。
教谕刘桂面带春风,拱着手而至:“县尊,别过月余,竟已是大明泉州县男,已是封爵之人,当真是令人敬佩。我等这厢有礼了。”
孙统在一旁跟着,道贺:“封爵耀祖,洞房花烛,恭贺,恭贺。”
顾正臣抬手还礼:“两位莫要如此生分,所谓泉州县男,明眼人都知本官被人坑害了,不提也罢。到底,咱还是七品知县,来,落座。”
刘桂、孙统对视了一眼,见顾正臣依如往日随和,也放松下来。
虽封爵有些吓人,可刘桂、孙统是读书人,知晓朝廷制度,清楚这个县男很是阴损。如果某某,期待你获封县男,估计会被人打死,这和诅咒人挂了没啥区别。
顾正臣寒暄几句,道:“句容学院的事需要抓紧,最好可以在二月之前招生。听主簿,合县学宫生员,已有二十六位先生,这个数量还不够,我提议在句容本地招募一批先生,还是那句话,先生不必完全精通四书五经,哪怕是老农,匠人,商人,只要他能教学,便可招募而来。”
“县尊,招募这些人合适吗?”
孙统有些不认可。
顾正臣笑道:“有什么不合适?三人行必有吾师焉,这是孔夫子的教导。每个读书人尊孔子为万世之师,听他的话有什么错?何况句容学院的课业,四书五经只需要占三成。”
“三成?”
刘桂、孙统震惊不已。
四书五经是读书人最紧要的学问,若有朝一日朝廷重开科举,那考试考的就是四书五经,绝不会超出这几本书之外。
要知道府州县学,哪怕是国子学,四书五经课业都是第一位,每日从早到晚都是围绕着四书五经背刷理解、默写、写作,这门课业占据九成九并无不妥。
顾正臣也知道这个情况,虽后来老朱有点“变态”,将《大明律》、《大诰》等塞到了国子学、府州县学的课程表里,但这些律令法条的内容,最多也就占了两成,根本无法撼动四书五经的地位。
面对刘桂、孙统的追问,顾正臣敲了敲桌子,严肃地:“刘教谕、孙训导,你们需要想清楚,看清楚,本官要创建的句容学院,并不是面向现在的读书人,而是面向不识字的孩子!句容学院,是为了教导孩子本事,既要懂得四书五经,为人处世的道理与礼节,还要懂得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好!”
“本官不介意句容学院的孩子结业之后去当农夫,不介意他们去当商人,当匠人,当军士!学院给他们的是知识、本领与智慧,至于他们未来走向哪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若有出类拔萃愿意继续进修四书五经,那就让他去读,若有人喜欢做木匠,那就让他去做。”
“科举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科举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中的,与其穷经皓首,翻来覆去看四书五经,不如给孩子们更宽阔的视野,更辽阔的见识,让他们的未来多一些选择。君子固穷没错,可百姓不能固穷,江山不能固穷!”
刘桂听闻,默不作声。
孙统不安地:“可四书五经只占三成,岂不是成了末流学问?”
顾正臣摆了摆手,认真地:“四书五经依旧是主要课业,其占三成,筹算数术之学也占据三成。剩下四成课业,分给匠作、射箭、绘画、兵法、农学、商道……”
刘桂紧锁眉头:“县尊,筹算数术凭什么可以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
顾正臣呵呵笑了笑,端起茶碗对刘桂:“四书五经不可测,不可量,不可言的,筹算数术可测、可量、可言。上至多高,海多深,黄河携沙几许,长江蜿蜒几多,无不可筹算,无不可以数术之学论。”
刘桂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句容学院是县尊提议所设,县尊想如此安排,我等遵从。只是这筹算人才怕是不好找吧。”
顾正臣直言:“账房,掌柜,这些人可都精通筹算,请来作先生并非不可。”
刘桂、孙统无奈,只好答应。
顾正臣手指敲打着桌子:“那些妇孺中有些孩子,你们也可以问问,若是他们愿意,可以留在学院里学习。至于妇人,织造、裁缝大院会吸纳进去,为她们找些活计做,这几日先让她们居留学院之内,伙食由县衙支给。”
刘桂、孙统自没有意见。
在送走刘桂、孙统之后,杨亮已将张博带至。
张博忐忑不安,不知县太爷传唤自己来所为何事。
顾正臣拿起桌上的卷宗,严肃地:“葛家女跳井自杀,想来你应该听了吧。”
张博只坐了半个椅子,紧张地回道:“县太爷,听是听了,可这件事与我无关啊,为何传唤我来县衙?”
顾正臣起身,走向张博:“本官听闻,你的女儿曾自缢欲寻短见,若非丫鬟救下及时,怕会与葛家女一样。张博,这其中是不是有隐情,想必你比本官更清楚。”
张博脸色很是难看,起身:“并无任何隐情,只是女挨了我训斥,一时想不开。县太爷,这种事并无人告官,就不需要再问了吧?”
顾正臣见张博抵触,眯着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本官不问你女儿的遭遇,只问一件事。”
“何事?”
张博警惕地看着顾正臣。
顾正臣神色严肃,语气森寒:“你女儿是不是也有一个闺中密友,曾陪她嬉笑玩乐,甚至是留宿家中?”
张博惊愕地看着顾正臣:“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
顾正臣转身,命杨亮拿出春娘的画像。
张博看着画像,嘴角抖动。
“怎么,认识?”
顾正臣问。
张博沉重地点头:“此女名为春娘,是女闺房好友,还曾义结金兰,两人关系甚密。我见她在时,女比往日心情好上许多,便答应她留宿。”
顾正臣接过画像,询问:“那这春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可问过?”
张博的目光看着顾正臣手中的画像:“自然问过,是王婆婆家收留的义女,一个可怜人。”
“王婆婆?”
顾正臣凝眸。
杨亮在一旁:“应是东家巷里的王婆婆,是一位老裁缝了。”
“好,你可以回去了。”
顾正臣命人送张博。
杨亮不解地看着顾正臣,询问:“县尊,这两件事之中都有春娘,想来不是巧合。只是春娘一个柔弱女子,不像是犯人。”
顾正臣手腕微动,一枚铜钱出现在指尖,微微盘动:“两个女子,两个地点,两人寻死,一个共同的闺中密友,自不会是什么巧合。很可能在春娘背后还有其他男人,而这春娘,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杨亮连连点头:“现如今该怎么办?”
顾正臣起身,将铜钱握在掌心:“派人暗中盯着春娘,看看她下一个接触的人家。这种人会一次两次动作,自然也会有第三次。等她再出手时,便是暴露之时。”
杨亮应声,转身去安排。
顾正臣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卷宗,摇了摇头,相对于一起案件来,眼下更重要的是百姓的饭碗,让百姓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事。
已经是春了,虽距离春耕还有一段时日,但忙碌已经不远了。今年,是自己来句容的第二年,今年,至少让百姓的粮仓饱满一些。
顾正臣召来县丞骆韶,商议道:“我欲句容粮多,计将安出?”
骆韶一摊手:“下官也不知……”
顾正臣郁闷地看着骆韶,是他是个出色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