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婉认床,怎么都睡不安稳,直至顾正臣回来,两个人了许久的话才睡下。
微微亮,顾正臣已起来晨练。
张希婉坐在窗边梳妆,看着外面舞剑的顾正臣嘴角含着笑意,没想到自己的夫君还是个剑客,只不过翻来覆去就这么十几招,似乎就没换过……
荷哈欠连,开始为姐、姑爷准备早点。
顾正臣对荷的厨艺相当认可,总比顾诚做得精致可口多了。
张希婉见顾正臣胃口大开,夸赞了句荷,对顾正臣:“今日夫君要忙碌,妾身呢,总不能待在这知县宅闷着吧?”
顾正臣看着娇柔的张希婉,笑道:“句容织造大院、裁缝大院始终缺个协调人手,孙娘、伍氏毕竟出身农家,许多账目都理不顺,甚至连钱财发放还需要县衙户房帮衬,娘子若是觉得闲闷,不妨管管这两大院。”
张希婉正有此意:“待见过县丞、主簿、典史等家眷后,妾身便去这两大院看看。”
顾正臣喝完粥:“让张培跟着你。”
“夫君,没这个必要吧?”
张希婉蹙眉。
顾正臣叹了一口气,起身道:“身边有个人夫君才放心,该点卯了,我先走了,荷,照顾好夫人。”
点卯,处理文书,审核钱粮账目。
这些事积累了一个多月,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完,顾正臣处理了一个时辰后,便翻看起葛家女坠井卷宗,然后带上杨亮、韩强前往停尸房。
仵作拉开遮尸布,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如一个睡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毫无半点生机。
“没有其他伤痕?”
顾正臣问仵作宋二。
宋二哈着腰:“县尊,确系坠井溺亡,只有左臂处有些擦伤,兴许是撞在了井壁之上。”
顾正臣查看了下,确实是擦伤。
“走吧,去葛焕家。”
顾正臣走出停尸房,直奔葛焕家。
葛焕家虽算不上大族,确也是一大户人家,家主葛焕有二子三女,不过二子已成家立业,分家立户,而大女儿与二女儿也已嫁为人妇,死者是其最的女儿绣娘。
待敲开门,进入葛家时,一个年近五十的富态男子走了过来,头上没有戴方巾,露着花白的发髻,圆脸之上还有几道抓痕,嘴角挂着两颗痣。
不等顾正臣问话,葛焕便对杨亮埋怨起来:“我杨典史,女素日在家,除了女红还是女红。家规严厉,绝不会有败坏门风之事。县衙如此胡言,倒是让我葛家蒙羞啊。如今拙荆闹事,埋怨我将此事交给县衙,不如此事到此为止吧。”
杨亮看向顾正臣,对葛焕:“这位是句容知县。”
“啊?”
葛焕看着顾正臣,惊喜不已,连忙行礼:“草民见过县太爷,县太爷可要还女一个公道。”
顾正臣搀起葛焕:“女儿也是心头肉,本官知你痛苦。只是要还你女儿一个公道,有些话还是需要问清楚。”
葛焕早就听闻顾知县断案如神,郭家一朝覆灭,人头滚滚,便是顾知县断下的,见顾正臣认真,连忙:“县太爷问话,我自是知无不言。”
顾正臣微微点头:“你告官有人谋杀了绣娘,为何如此断言是谋杀,而不是自杀?”
葛焕满脸忧伤:“绣娘与句容张家少爷已有婚约,本是定在今年二月百花开时成婚。去年腊八时,两人赶庙会还见过一面。绣娘要织百花图,待百花图织好时便出嫁。这些日子始终留在闺房,并没外出。县太爷试想,一个盼着出嫁,心有所属之人,怎会突然坠井自杀?”
顾正臣认可葛焕的分析。
一个盼着出嫁且有心仪夫君的女子,是不会想不开跳井自杀的。
“可否带本官去井边看看?”
“县太爷,请随我来。”
葛焕前面带路。
顾正臣跟了过去,穿过走廊,至后院一处水井旁。
提水的辘轳已经被拆了,水桶与绳子凌乱地躺在一旁。
顾正臣见水井里有水,起身看了看周围,见不远处便有厢房,问道:“没有人听到绣娘的呼叫声吗?”
葛焕痛苦地点头:“值夜的下人并没听到动静,我们也没有听到。”
顾正臣沉默了。
仵作是溺死,没有呼叫,身上也没有绑缚痕迹,反而佐证了绣娘是自杀。
“可否去下绣娘的闺房?”
顾正臣问道。
“这个……可以。”
葛焕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答应。
水井距离绣娘所在的闺房有五十余步,闺房为两层阁楼,绣娘住在二楼。
房门推开,一股淡香传来。
“你们留在外面。”
顾正臣对杨亮、韩强吩咐,抬脚走入房间。
房间布置得十分典雅,迎面镂空的屏风是一幅江水泛舟景,转过屏风,便是精美的陶瓷,厚重的书架,古朴的琴案,还有各色线团。
在房间中央,立着一个绣架,已接近完成的绣品之上绽放着春花,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绣架前有一个蒲团,绣架后有两个蒲团。
针线还插在绣品之上没有拔下来,似乎绣娘出门时已心灰意冷,再无眷恋。
床榻很是整齐,物件摆设齐整。
葛焕见此情景更是伤感:“女才十六岁,眼看就要出嫁,不成想竟……”
顾正臣审视着房间,走至西窗边,推开窗看去,目光越过围墙,落入了隔壁人家窗口处,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正在绣锦帕,似乎感知到了顾正臣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见是男人在窥视,便将窗户关上。
“那是谁家?”
顾正臣看向葛焕。
葛焕看了看,道:“是周裁缝家,刚刚应是其招来的女工春娘,绣娘与她很是要好,这几日来,都有她陪着。事发当日,春娘也来过。”
“她们二人可起过争执?”
顾正臣问。
葛焕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春娘离开时还特意找了拙荆,绣娘来了月事,先歇息了。后来拙荆还去门外问过,女儿答过话,想来两人应没有过争执。”
顾正臣关上窗,走向绣架,在绣架前面坐了下来,盯着百花图看着,眯着眼问:“这里是桃花吧?”
“应该是。”
葛焕看了看,点头道。
顾正臣伸出手摸了摸,又起身至绣架之后摸了摸,皱着眉头:“桃花里面,为何会有一丝黑点?”
葛焕满是疑惑。
顾正臣将针取下来,仔细盯着红线,至末梢处才看到了一点黑色,凝眸道:“这里的线不是红,而是黑。”
葛焕紧锁眉头问道:“这红线并没有接黑线,怎么会有黑色?”
顾正臣看向葛焕,缓缓地:“是血。”
葛焕脸色一变,惊讶地后退两步。
顾正臣走至一旁的线团筐中,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红色线团,将线团翻过来,底部有些许暗黑。
“很显然,这房间里有人受过伤。”
顾正臣脸色阴沉。
葛焕咬牙切齿:“是哪个杀千刀的闯入了女儿的闺房,县太爷,你一定要将她抓出来正法!”
顾正臣召来葛家下人问话,都没听到异动。
平日里伺候绣娘的丫鬟秋月对顾正臣:“这几日姐都与春娘在一起,并不需要我伺候。事发前一晚上,我曾听到一声楼上有些动静,动静很快便消了,便没去问。”
“为何不问?”
葛焕愤怒不已,兴许那时候就有恶人闯入了女儿房间!
秋月流着眼泪:“老爷,平日里姐与春娘也打闹,时不时会有些动静,月儿问多了,姐会斥责。所以……”
顾正臣看着秋月问:“你的春娘,便是周家裁缝请来的女工吧?”
“是。”
秋月低头。
顾正臣思索了下,问:“你对春娘印象如何?”
秋月想了想,道:“县太爷,春娘手艺可好了,绣起花鸟来活灵活现,她教了姐许多。她话很好听,而且知道得事很多,南地北的事信手拈来,经常逗得姐连连笑,姐与她关系十分亲近,视若姐妹。”
顾正臣思索了下,对秋月:“你去将这位春娘请来。”
秋月见葛焕点头,便转身离开。
杨亮见顾正臣若有所思,走近低声问:“县尊可是有线索了?”
顾正臣眯着眼看向葛焕,摇了摇头:“眼下不好,似乎在这其中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杨亮、韩强更无头绪。
没过多久,春娘便随秋月到了。
顾正臣审视着有些姿色的春娘,沉声问:“绣娘出了事,你应该知晓吧。”
“昨日已听了。”
春娘红了眼,拿着手帕抽泣。
顾正臣看着春娘,问:“前日晚间,你在绣娘房中待至戌时才离开,在离开之前,你们之间可有过争执?”
春娘摇头:“并无争执,奴家离开时,绣娘身体不适,我还将此事特意奏知葛家主母。”
顾正臣看着春娘,点零头:“你可以回去了。”
春娘有些意外,还是行礼告退。
顾正臣看着春娘的背影,突然喊道:“你是不是受了伤,看你走路时左脚不敢着力。”
春娘脸色微变,转过身:“不过是路走多了,脚上有个泡。”
顾正臣轻声道:“哦,当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