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如此问是很有必要的,倘若成本居高不下,那么这冬日的种瓜,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方继藩很实在的道:“成本几何,臣只怕一时也难以估算,不过……可以用其他材料替代需用的琉璃,尽力将造价压至最低,这一切还需试种之后才知道,不过……臣会尽力而为。”
话……不能说满,说的太满,会杀头的,方继藩可不傻。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他目中的瞳孔收缩着,良久,他抬眸,与刘健对视了一眼。
刘健道:“陛下,若如方总旗所言,当真能以最少的成本,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种出瓜果来,也不失为大明之福。”
内阁大学士,尤其是在和皇帝奏对时,莫说是一言一行,便是一个用词,都必须做到精准,否则稍又不慎,即便皇帝不处罚,引发了胡乱的猜想,或是生出了误判,都是极严重的事。
可刘健一句‘大明之福’,弘治皇帝的心里顿时了然了。
他深以为然的颔首点头,目中略过了精光:“那么,就立即着手试种吧,若果能种植各类蔬果,甚至是五谷杂粮,朕定有厚赐。”他抬眸,显得极为凝重:“下旨,方继藩有功于国,朕心甚慰之,钦赐麒麟服,升任羽林卫百户官,建羽林卫西山百户所,辖……”
弘治皇帝顿了顿:“辖西山百户所,专理西山屯田事宜。”
专司屯田……
方继藩有点懵,好像自己升官了,从总旗官到百户官,这可是生生的提高了一个级别啊。
羽林卫属于禁卫,和寻常的军户不一样,寻常的军户卫所级别比之禁卫要低不少,而且,大明的军户本就是负责屯田的,却从没有听说过,羽林卫亲军也负责屯田的啊。
不过,让亲军去屯田,这显然……是破天荒的事,陛下专门建立了一个新的编制,可见对于暖棚种菜之事的重视。
此时,弘治皇帝绷着脸看着方继藩,道:“自今日起,你除了在詹事府伴读,也要将心思放在这屯田上,倘若当真能将此法推而广之,朕还有厚赐。”
“臣……”这就是升官发财的节奏呀,算是双喜临门了,又怎么不令方继藩欣喜?
要知道,虽然似他这样的勋贵子弟,似乎前途远大,可自己这个年纪,能成为亲军百户官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的啊。
这样一想,方继藩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毫不迟疑的便道:“臣……遵旨。”
方继藩心里一松,看了一旁的朱厚照一眼,朱厚照似乎挺搞笑的,忍不住道:“此瓜能种出,儿臣也是居功至伟,这屯田之事,不妨让詹事府来办。”
弘治皇帝则是瞪了朱厚照一眼,显然是不认同朱厚照的请求的。
不过李东阳却是心念一动,道:“陛下,太子有此心思,是朝廷之福,农为社稷根本,殿下既对此又兴致,不妨就将羽林卫屯田百户所置于詹事府之下,由太子殿下都督便是。”
弘治皇帝略略一想,便明白李东阳的心意了,便也一笑,道:“准了。”
方继藩得了旨意,愉快地出宫了,朱厚照却还得留着,所以他孑身一人的往宫外走。
现在成了百户官,还将钦赐麒麟服,广阔天地,大为可为啊。
一想到此,方继藩心情就非常的好。
他倒是真心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可自己既有一技之长,就理应为这个时代,为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的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边走边想,一路出了暖阁,刚到金水桥,倒是见前方有宦官领着一人来,此人穿着斗牛服,威武雄壮,英气逼人,方继藩只远远眺望,便觉得面熟。
而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立即吹胡子瞪眼的道:“方继藩,你又闹什么事了?”
是英国公张懋!
张懋奉旨代天子前去太庙祭祀,如今任务完成,特来宫中还旨,谁料竟看到方继藩这个小家伙刚好从暖阁出来,还一副很嘚瑟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方家的臭小子,虽然有时总有一点让人刮目相看,可是张懋却总有那么一丁点看着不顺眼,不抽方继藩一顿,便觉得浑身痒痒。
方继藩远远看到是他,便像见了鬼似得,快步的想要躲。
“哼。”张懋一见方继藩如此,便气咻咻地道:“你跑的了和尚跑的庙?你跑老夫看看,老夫抽你。”
还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啊,方继藩觉得自己的人生挺可悲的,又想揍我?世伯,你欺负我方继藩哪。
很好,要反击了。
于是方继藩牙一咬,转身便朝暖阁的方向跑。
“跑什么?”
方继藩不敢回头看,只听到身后那气势汹汹的声音。
而在暖阁里,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无论如何,他对太子,多少还是有愧疚的,当初朱厚照做的乃是正确的事,却遭了自己一顿毒打,虽然……熊孩子有时候讨人嫌,可想到自己儿子总算也懂了一些事,自己反而是不分青红皂白,难免心里略有羞愧。
对方继藩的种植之法,弘治皇帝满怀着期待,这家伙,实在是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了。
此人……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瞥了朱厚照一眼,心中一定,却也没有都说什么,只是笑道:“来,尝一尝此瓜。”
早有宦官将瓜洗净了,切成了薄薄的一片,不……准确的来说,现在不是一个瓜,而是两个瓜,一个是自朱厚照手里买来的,另一个,是坤宁宫里送来的。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盯着那三千两银子一个的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是觉得,这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瓜,就是比另一个要新鲜欲滴一些,想来,更加香甜吧。
所以,他手指那天价的瓜道:“朕尝尝这个。”
宦官小心翼翼地将瓜奉上,即便是弘治皇帝,富有四海,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看着这天价的西瓜,却还是吃得很小心,牙齿轻轻一咬,汁水便入口,一股久违的香甜令弘治皇帝浑身愉悦起来,只是……
弘治皇帝的心,还是隐隐的感到有一点疼,方才那一口,估计一百两银子就没有了吧。
自弘治皇帝登基之后,一再下旨,削减宫中用度,甚至是自己的衮服,也是几年没有换新,皇后亲自在后宫带领贵人们织布,虽说也没有减少多少用度,表率和榜样才是真正的本意,弘治皇帝是个极节俭的人,越是如此,便越觉得心疼得厉害。
“来来来,都来吃吧。”弘治皇帝笑着朝刘健诸人招呼:“诸位卿家辛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卿家们赐瓜。”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片刻之后,便有宦官匆忙进来:“陛下,方继藩去而复返,请见陛下。”
弘治皇帝拿着丝帕擦拭了嘴角,不禁觉得奇怪,这才刚走,怎么又来觐见?
他定了定神道:“叫进来。”
方继藩入殿,还未行礼,弘治皇帝便虚抬手道:“不必多礼,继藩,有何事要奏吗?”
这一次,破天荒的用了继藩二字来称呼方继藩。
刘健三人伫立一旁,相互对视一眼,心里了然了什么。
如臣子在君臣奏对时,每一个字都需咬文嚼字一般,天子一言,更是一个吐沫一个钉,每一个用词,也是慎之又慎。
什么是皇帝,皇帝便是天下的大权集于一人,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喜一怒,俱都关系着万千人的生死荣辱,无数的大臣,都必须时刻通过陛下的言行举止,来揣摩圣意,也正因为如此,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揣测,一个合格的皇帝,是极力不愿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除非……他希望表露出来。
这一句继藩,可能对寻常人而言,似乎并无什么不同,甚至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
可对刘健三人,甚至对一旁侍奉着的宦官而言,这些人精中的人精们,却意识到了圣意已悄然无声的发生着改变。
当然,方继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等挖空心思去揣摩别人心事的事,实在不符合方继藩的性子。
他渐渐已经习惯了南和伯子的角色,也渐渐的,他分不清哪一个是原来的方继藩,哪一个是自己了。
人的习惯是会变得,而这种改变,本就和身边的环境息息相关。
此时,方继藩道:“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心情很好,温和地道:“但言无妨。”
方继藩慨然道:“陛下委托重任,臣现在龙精虎猛,自是愿竭尽全力,不畏艰险,为陛下效忠,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这屯田之事,臣一定呕心沥血,尽全力而为……”
呃,和方继藩这个小子交流起来,就是啰嗦啊。
也不知这一套,他从哪里学来的,小小年纪,溜须拍马起来,真是花样百出。
弘治皇帝抚额,叹了口气:“说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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