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夏怜躲在树丛里,呼吸很轻。
现在距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不到,她片刻前才终于找到机会从那个房间中单独出来。
她观察了几日,尽力想找到一些突破。终于,她发现看守她的那个男子似乎有些洁癖,昨晚交接时听见他对另一个男子说道:“你这是多久没洗澡,身上味道难闻死了。”
房间中的熏香也是他点的。
夏怜心下一动,于是在今日轮到他看守的时候,她假装胃里翻涌,捂住嘴巴:“我……我有点恶心……能不能出去找个地方吐……”
那男子一听就妥协了:“你……你去那边树林里,可千万别吐到房间。”
夏怜由此得到了离开房间的机会。
现在,她躲在树丛之中,那边看守的男子还在等着。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她会有想逃走的念头,相比之下,他似乎更担心她吐到房间里,弄得污秽之物到处都是。
这里距离马家老宅的大门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而且大门口也有人把守。从正门走,不可行。
她的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围墙。
翻围墙而出,可以直接出去,并且围墙的高度要低于树高,能够给她提供极佳的隐蔽。
可问题只有一个。
这一个问题是关键,导致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方案,只能再寻求第三种选择。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你好了没有?”男人似乎有些急了,开始往树林这边走。
夏怜吓了一跳,透过树叶的缝隙,她看到那男人是一个人过来的,四周没有其他人。
要不要……试一下?
她的手心中紧紧攥着刚刚从围墙铁网那里捡到的一截断下来的铁丝。
夏怜偷偷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是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或者他信了夏怜是来这里吐,生怕自己干净的新靴踩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没有发现夏怜。
……
“啊!”
当男人刺耳的叫喊声响起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声音来源的方向所吸引。
其他守卫匆匆赶到树林这边,就看到男人痛苦地坐在地上,脚板上插进了一段铁丝。
“快……快去找那丫头!”
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声东击西之计!
当这边有人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赶到这边,反而会疏于其他地方的防守。
就在这时,围墙外面传来了响动。
“快追!肯定是翻墙跑了!”
其中两个人留下扶着受伤的男人回去包扎伤口,其他人则不遗余力地追了出去。
……
树林这边恢复了安静。
夏怜终于敢大口地呼吸。
是了,她一直在,就在离他们很近很近的位置,他们只要谁拨开树丛仔细查看,她就会暴露。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
他们本能地以为——或者说出于惯性地以为,这边有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她又不知所踪——便一定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至于围墙外的动静,也是她提前放了一块石头过去,用一根绳子牵引着,在合适的时候松手,让他们听见外面有响动,从而坚信她已经逃了出去。
却不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出这个宅子半步。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被引开了,那些人越是坚信她已经逃走,就越会往远了追。而马老大那边,她推测,这边看守的人不会向他汇报。
这也是她敢尝试这一计划的另一个关键原因。通过她的观察,这边看守她的两个主要的人,都是马老大比较信赖的属下。昨晚听他们谈论,她听到他们提到了另一个名字:“斐辰”。
这个斐辰究竟是何人她不得而知,但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这个人一年前左右才进入马家帮,但却很得马老大赏识,短短一年之内,就几乎能够与帮内十几年的老人物平起平坐。
当时说到这里,其中一个男人感叹道:“也不能怪老大偏心,斐辰兄虽入帮时间短,但确实每一次老大交代的任务都能处理得干净利落,从来没搞砸过。”
就凭这句话,夏怜就赌,如果他们发现自己逃跑,第一反应绝对是想方设法把她追回来,之后再加强防守,因为他们不愿在马老大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连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这几个人过于急功近利,又没有能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和城府,所以才叫夏怜钻了这个空子。
其实还是很险的。
现在四下无人,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夏怜已经提前在心里算好,如果一旦计划成功引开这边的人,最近的一条路应该是从小门走。
但小门虽近,出了门周围却有一片沼泽,这也是为何小门的门口没有人看守,之前看守在这里的人都是守在最近的一条小道上。不过因为出门就是沼泽,一般也不会有人从这里走。
至于为什么在这种无路可走的地方还设置一道门,就连很多马家帮的人都不懂。
但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
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总好过在里面等死。
她必须想办法试一试。
环视一周,她将目光锁定在不远一条处的藤蔓上。
那条藤蔓离门口不远也不近,她不会武功,要从这里跃过去抓住藤蔓,很困难。
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纵身一跃,最坏的结果,不过坠入沼泽而死,更何况还有那么一丝生机,哪怕是很渺茫。
如果出不去,任马家帮的人处置的话……
她的下场会被这惨一万倍。
所以哪怕面前的是火海,她也必须跳下去。
夏怜咬牙,盯着那条救命稻草,用力一跃——
只在一个瞬息之间,不知是过于惊慌还是过于紧张,她突然不知怎么,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淡淡的男子气息传来,可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朔阳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默默跟在夏意身后,也不再多言。
两个人走到后山凉亭,却看见了夏文和夏怜。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夏意与凉亭中的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远到隔着树木葱茏他们很难发现他,近到他若有心,完全可以听清他们的谈话。
可是他不想。
夏意转身欲走,朔阳跟在身后也正要离开。可就在这时,夏文突然问了一句:“小怜,你不恨大哥么?”
静默。
夏意突然停住脚步。
那边,夏怜却没有声音。
这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在沉默。
朔阳有些尴尬站在夏意身后,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又怎会发现不了此时此刻主人的气场在发生着些许的变化。
夏意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冷酷无情……哪怕世人皆以这般词语形容他,他也不在乎,更不辩解。
可是他停住了脚步。
朔阳知道,因为某些缘故,夏怜对于夏意而言,是特别的。
“小怜?”
夏文又叫了她一声。
“我……不知道。”
最终,夏怜的回答是,不知道。
这似乎已经可以算是好的答案了。夏府上下所有人都以为,夏怜心里一定是恨着夏意的。
夏意微微侧过头。阳光下,他看见那个白皙清秀的少女静静坐在夏文对面,白色与粉色相间的纱裙让他想起了水中的芙蓉,含羞待放,在盛开成娇艳前仍旧保留着一份纯真。
“我……不知道。”夏怜看不见夏意,她也没有看对面的夏文,只是垂着眸子:“二哥,大哥和我们终究不同。我们每个人考虑的是自己,可是大哥必须要站在夏家整体的角度来考虑。毕竟总有一天,大哥会成为真正的夏家的家主,整个夏家都要落在他的肩膀上。”
夏文闻言一怔,他不曾料到,夏怜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当时大哥不救我,我心中不可能一点怨言都没有……可是,如果我是他,我该怎么办呢?”夏怜苦笑,“你们都说大哥太过心狠,可是在这条路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们都没得选,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没得选。”
他们是夏宗元的儿女,这样一个身份,就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可是……可是这一次,大哥明知道虞昭是仇家之女,来到夏府就是为了复仇,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文俊秀的面庞因激动而有些发红,“如果这是他的计划,他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难道在他眼里,我这个弟弟就这么没用,生怕告诉我计划我就会搞砸么?!”
“不,不是这样的。”夏怜终于知道夏文究竟在为什么而别扭,“其实……大哥要想对付虞昭,很容易的,完全不需要将二哥你牵扯进来。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也许……正是为了保护你。这一次,虞昭尚在他的掌控中,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总好过有朝一日,当大哥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被仇家所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