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许久,忍不住喟叹昭明郡主俞晴的命运,只觉得造化弄人。
郑琢抱臂站在门外,听到屋内两人的对话,他面色如此刻的气温般冷峻,心里却翻江倒海般,眼泪不停在眼眶处打转。
他还记得那日,他正在祖父谢瑔那里习字,突然听说俞晴得了时疫,他们二人顾不得许多,连忙赶去她的院子。
谁知刚进到院子里,李嬷嬷躺在躺椅之上悠闲的吃着一粒粒如红宝石般的石榴籽。
而俞晴却蹲在角落里洗着盆子里许多下人穿的粗布衣服,那时候她刚回到谢家,身子瘦弱的厉害,小小一只显得洗衣盆十分巨大。
而让他最不能忘记的,是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和谢瑔时咧开一嘴黄牙对着他们微笑。
更可恨的是他们到了近前,李嬷嬷却仍未察觉,塞进嘴里一把石榴籽说道:
“我说小小姐,我是疼你,让你吃这石榴皮,否则你说你一个乞丐别说吃这些果皮,就连闻你都是闻不得的!”
谢瑔闻言出离愤怒,他怒斥一声:“放肆!”
李嬷嬷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放下手中的水晶盘子立马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
她眼睛左右骨碌碌转了几下说道,“老太爷啊,您何时进的院子?小姐得了时疫,您和小少爷身子矜贵,可沾染不得啊!”
谢瑔乃当世大儒,原本心中如海待人宽厚从不为难下人,然而见此情景,他怒从中来。
“钰儿去拿鞭子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恶奴欺我晴儿至此!”
那刁奴李嬷嬷见谢瑔动了真气,连忙挤出几滴眼泪哭到,“哎呀,老太爷啊,我在家里服侍多年,从未有过过错!
实在是小小姐顽劣,屡次不听管教,奴婢,奴婢才出此下策!”
“呵,管教?我晴儿妹妹是你们的主子,何时轮到你们管教?”
谢珏把俞晴从角落拉了过来,心中气愤不过,对着俞晴说道:
“你平日对着我时的刁蛮哪里去了?怎的就任她欺辱?”
俞晴低头,她身上还有多处被打的淤青,皆是被下人威胁着不许她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谢瑔。
谢珏实在气不过,转身就要回主院取鞭子,谁知谢椽夫妇竟陪着太子萧贠走到院子门口。
只听谢椽说道:“太子殿下,下人禀报说晴儿得了时疫,您龙体贵重,可否由微臣代您进去探望?”
萧贠脚步未停,开口却是温煦,“谢卿不必多虑,我只进去看晴儿妹妹一眼!”
谁知他脚步太急,刚转过照壁便差点撞上谢珏。
谢椽跟了上来,想要赔罪,萧贠却看清院子里边境况。
走过去看着俞晴虽满嘴的黄黑却并未有病弱之态,便低笑道:
“晴儿妹妹这是用了什么方子,怎的满嘴牙齿染成这个颜色?”
俞晴低头不语,谢瑔连忙带着谢珏过来行礼。
谢珏将刚才种种说了,萧贠敛笑对着谢瑔拱手,“太傅可否将此事交由本宫处理?”
谢瑔心知皇家做派,毫不犹豫点头应是。
李嬷嬷知晓自己闯下滔天大祸,连忙跪地求饶。
萧贠屏退谢家人,让人搬两把椅子,和俞晴坐在廊檐之下。
他左右看着俞晴泛着黄黑的嘴角,心中满是疼惜。
此时的她太过瘦弱,眼睛却十分明亮。
他低声问道,“你素日里这么机灵,怎的就任他们欺辱?”
俞晴扁扁嘴,却只说出一句:“我打不过他们!”
萧贠闻言,起身踱了几步,冷笑道:“所以,他们还打了你?”
“你怎的不告诉我和太傅?”
俞晴抬头看着他,目光流转,她在戏文里看到过打蛇打七寸时要一击必中,否则可能会被反噬。
而她看着萧贠却没有说话,她心中明白,事以密成,这样的小心思不可为外人道。
萧贠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中疼惜,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未见过命运如此凄惨之人,也从未想明白为何经历这么多坎坷,她的眼睛仍能如此澄澈。
于是吩咐手下找几个皂吏过来。
又过了许久,俞晴院子里其他下人才陆续返回,最后回来的两个婢女进门时竟讨论着刚才玩双陆时的输赢。
待所有人到齐已是掌灯时分,萧贠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人并未急着开口,只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
此刻,李嬷嬷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其他几个婢女不明所以,悄悄的相互递着眼色。
萧贠见几人如此没有规矩,突然将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站着的几人才知事态严重,连忙战战兢兢的跪下。
他忍耐着心中怒火,轻声问俞晴:“晴儿,你可想好如何处置她们?”
俞晴捏紧手指摇头,她当时只有九岁,她有记忆以来一直流落在市井,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于是弱弱开口:“罚他们不许吃晚饭?”
萧贠被她气笑,“今日我替你管教一下这帮贱奴,你仔细学着!”
萧贠说完,冷肃说道:“来人,李氏目无家规国法,欺侮主人盗窃钱财,杖责三十!”
两个皂吏应声将她摁在长凳之上,粗重的板子噼里啪啦打在李嬷嬷身上,她不停的高声嚎叫,直到最后她几乎没了气息也一直不停的数落着俞晴的不是。
其他几个婢女被吓得面无人色,萧贠低喝,“将你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给皂吏,有隐瞒不报的同此人一样的下场!”
他说完起身,见俞晴脸色苍白,轻轻绾起她耳边的碎发,心疼的说道:“你是做主子的,御下不严是你的过错!今日你要记住对下人虽说要恩威并施,但一定要威严在前施恩于后!”
说完,轻点她的鼻尖,“一会儿我派两个人你先用着,过几日我亲自为你选几个得力的!”
他说完转身,将接下来的事情交代给几个皂吏,离开时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明日我派个嬷嬷来教你规矩,你用心学不许躲懒!”
待他出了院子,看到谢珏扒着门缝往里张望,拿扇子轻拍他的脑袋道:
“晴儿的闺阁,你以后不许常来!”
那时的谢珏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他缩了缩脑袋,看着皂吏将一众下人押走,不多时有人来收殓李嬷嬷的尸体。
他想进去看看俞晴,却被母亲揪着耳朵带走,便没有看到子夜时分,萧巡悄悄潜入俞晴的院子,更没发现她起了高热蜷缩在床的一角不停的说着胡话,只见她一声声的唤着:“母亲!”
也只有萧巡听到了那一声:“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