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林觉意的一声惊咦,他附近的黄沙之下竟突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耸动了起来。
一拨拨的砂砾如海浪般翻涌,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在林觉意目光的注视下,晃晃悠悠地爬出了条拿着迷你钢叉,连片遮羞布都没有的黄毛貂鼠。
林觉意顿时瞪大了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扼住了那貂鼠的脖子将黄风大圣的原形一把抓起,在眼前晃了晃,质问道:
“你这黄皮耗子,怎么把我们送到斯哈哩国来了?”
当初他本不想接过黄袍疣猪的这东西,为的就是不想沾染奇奇怪怪的因果。
奈何对方执意说这玩意与自己有缘,本来寻思自己只要别越过挟魂崖,自然不会跑去斯哈哩国的遗址,谁承想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黄皮耗子的手段竟把他卷来了此地,葫芦中的阿罗金片更是不知何故跑了出来。
林觉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金片,想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从葫芦里出来的,这玩意的执念如此深?
黄风大圣疯狂扭动下半身想让自己命运的后颈脱离自由,奈何这讨厌的小道士手劲大得很,逼他只能张开利嘴,威胁道:
“还不放手,没尝够三昧神风的威力?”
林觉意眼见手中的妖王真的要不顾形象张嘴就咬,他本能地松开手,一脸警惕地盯着黄沙上挥舞迷你钢叉的貂鼠,玩味道:
“眼下你都变回了原形,变回了当年偷油老鼠的模样,要是还能使出三昧神风,至于不顾妖王形象张嘴就咬?”
林觉意立刻就察觉到了眼前黄皮耗子是在虚张声势,这家伙要是还有余力的话,变成眼前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想把他笑死?
黄风大圣小脸一红,没办法反驳,只得将那和小树枝似的钢叉一把插入沙地里,接着摇晃脑袋,直至将那根金针从后脑勺中甩出去方才作罢。
“哼,行此等卑劣手段,纵然败于你手,我也不服。”
小小的黄皮耗子仿佛连性子也变得稚嫩了许多,两手插腰,仰着头不服气道。
林觉意扫了眼这位变回原形的妖王,也不回嘴。
他只是俯下身子,将那根散去光泽,力量尽失的绣花针重新捡好收拢。
这东西日后他还有大用,对百眼宝具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丢掉。
只要再得昴日星官那对公鸡眼中的力量,这根绣花针便有重新恢复神力的可能。
收拾好金针,林觉意刚打算研究研究阿罗金片,毕竟这里与紫云山不同,他们如今像是被卷入斯哈哩国过去的执念当中。
然而他见那黄毛貂鼠不依不饶,挥舞着小钢叉一直在自己眼前蹦哒,林觉意语调一冷,威胁道:
“你这家伙可别忘了我们修道之人雷法是必备的手段,没有那根针,我也有压箱底的手段与你搏命,输了就是输了,你莫非也与小西天的那个胖子一般输不起?”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黄皮耗子一听眼前的年轻道人提及当初与他一同围剿孙悟空的黄眉老僧,脸上便浮现一抹打心底的厌恶:
“笑话,那个喜欢自制功德轮贴在背后假装世尊的蠢笨胖子也配与本王相提并论?”
黄风大圣冷笑了一声,他如今的体态与那成熟的声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林觉意发誓他已经很努力憋着了,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笑场。
“你你你……莫非在羞辱本王?”
黄风大圣气急败坏地溜到了林觉意脚边,提着钢叉的他像个小恶魔似的。
小小妖王对着身前的一处沙丘好一番发泄,倾诉不满。
不过最后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原身只是在无能狂怒,冷静下来的妖王干脆一屁股坐在沙海中,开口询问道:
“小道士,你之前在不济谷谷底说的,黄风岭如今的变化所言非虚?当真是因我一意孤行才害得黄风岭生灵涂炭?”
林觉意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
“斯哈哩国是如此,黄风岭竟也酿成今日的局面,我这般妖物竟还幻想着路见不平,幻想着除凶扶弱?”
小小的黄皮耗子竟突然发笑起来,失望至极道:
“师父说的众生自有根器,我们妖怪,果真天生就是害人的存在。”
对此,林觉意不可置否。
灵吉与黄风师徒间的理念争斗,他一个外人不敢掺合,但有一点,林觉意不吐不快。
“在我看来,这世上本没有妖怪一说,替天行道的,都是豪杰;欺负良善的,都是猪狗。”
“南海的那位菩萨不是说过吗,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那盘坐在地上的黄毛貂鼠看样子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摇了摇头道:
“观音所言,不可尽信,黑熊便是在她的落珈山待了许久才变得憨傻憨傻的。”
“菩萨妖精,妖精菩萨,最后如何判别,不还是神佛的一面之词?”
林觉意低下头,看着无比低沉的黄毛貂鼠,他突然正色起来。
“神佛的一面之词?行得端,坐得直,你若没被那根器影响,没开黄风大阵荼毒生灵,而是约束部下在黄风岭称王,哪个仙神会无端找你晦气?”
他指着眼前妖王的鼻子,一通训斥道:
“自暴自弃的你能改变什么?一意孤行下去的你又能做什么?孙悟空都落得如今的下场,靠着他的一份力量你就妄想与东天西天对峙?”
黄风大圣的眼眸中忽然闪烁了几抹光亮,不过旋即又暗淡了下去,他耸耸肩,抚摸着手中的三股钢叉,喟然长叹道:
“你也说了,连那只成了佛的猴子都不能改变什么,我难道便能从他们的手心里逃出来吗?”
“蠢货!”
林觉意笑骂道:
“为什么要逃?难道你忘了内心深处一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好好抬头看看吧,没有你师父灵吉菩萨的注视,没有耳听怒的影响,你好好扪心自问一番,当初在这片土地上,你最纯粹的初心究竟是什么?”
一席话直击黄风大圣的心房,久久不曾叩问自己的妖王顿时如遭雷击。
黄毛貂鼠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间,不再有师父的脑袋,耳畔中也不再回荡那让他嗔怒的声音。
故地重游的黄风大圣看着碧空如洗,望向还没有落寞下去的黄金古国。
胸膛中冰凉下去不知多少年的热血,竟重新变得温热滚烫,他有太多的积怨想要诉说,他有太多的遗憾想要弥补。
黄风大圣一脸惨然道:
“是啊,当年只是看不过眼师父的坐骑伤人,便拔刀相助斯哈哩国,明明那才是我,明明那才是我的本心!”
逐渐找回初心的妖王眼神愈发澄澈:
“没错,对了,有所求才是最难求,师父,徒儿悟了,心之所向,无怨无悔,我行善举,师父你又凭什么拿众生有别来教唆徒儿?”
林觉意眼见黄风终于完全摆脱了师兄根器的影响,欣慰道:
“君子论迹不论心,人也,兽也,佛也,妖也,众生皆可作孽,自然也皆可成就君子之名。”
“黄皮耗子,现在走出业障的你,总算能担得起一声仙友的称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