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一手扶着车龙手(把手),一手拎着车斜杠接将自行车抬出院子。
双手握住车龙头,推着自行车小跑两步启动,借着自行车滑行的惯性,左脚踩上车蹬子,身体腾空,右腿顺势起腿从车座的后方跨上自行车,屁股刚刚沾上车座的同时,右脚搭上车蹬子发力一踩,右手顺手拨动车铃“铃......”,凤头车瞬间上路。
整个上车动作那叫一个大开大合,潇洒飘逸,吸引来路上众多行人的目光。
(这叫上活车,90年代以前的自行车因为材料和重量的原因,自重很重,不像现在的自行车先骑上车单脚一蹬就能骑走。)
王德明也没有直接就去八面槽(现王府井大街,灯市口胡同与金鱼胡同之间)的“哈玉民中医诊所”——此时的中医学协会所在地,而是先去了前门大街路西的“月盛斋”,就在五牌楼边上,买了两斤酱牛肉。
将酱牛肉挂在车把手上,骑上凤头车,一路风驰电掣的骑向“哈玉民中医诊所”,这一路的回头率直接爆表,不仅仅是拉风的凤头车,还有车把手上的2斤酱牛肉。
尤其是那酱香的牛肉味道一路的散发,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王德明的背影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心里暗骂!
“哈玉民诊所”很醒目,七开间的门脸,一块红木做的牌匾,上书“哈玉民”三个字,是京城四大名医汪惠春题的,高高的挂在房檐下方。
两边的立柱上是一副对联:彼疾且当己疾除,惠风和畅;病人皆作亲人待,春意盎然。
是京城四大名医的施今墨题的。
牌匾下方正中的两扇大门开着,门口还侧摆着一张长条桌上面铺着纸笔,一位穿着长衫的学徒坐在后面,估计是为病人登记的。
王德明在门口学徒的视线内停好自行车,铁锁链锁好,摘下酱羊肉走到其面前非常客气的向学徒发问:“请问夏锡五大夫已经到了么?”
学徒目光上下审视的打量了一番王德明,不像是来看病的;人又很年轻,手里还拎着酱牛肉!一看就是想走关系申请加入中医学协会的。
最近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少人看过几本医书就想着加入中医学协会,实则是想要进来镀个金好拿行医执照;又或者是听闻这边开办培训班来学习的?
哎......都已经严重的影响诊所看诊了......
学徒内心腹诽,已经握上毛笔的手又松开,低头开口:“夏大夫已经到了,正跟师傅沟通正骨专业委员会的后续发展情况。”
“您直接进门后右转到底就是。”
“有劳了。”
王德明拱了拱手,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了诊所。
“哈玉民诊所”一楼的面积很大,足足有100多个平方,还隐约可以看到药柜在地面上的印记和墙上间隔贴着的:膏、散、贴、油、酒,看样子之前一楼应该是专门用来给病人配药、抓药的地方。
现在则是用“碧纱橱(若干個隔扇组成的隔断,下段是木板(裙板)素平或雕刻,上段是窗棂花格,中间夹着绢丝,绢丝上还可以绘制丹青或绘画)”隔出来好多间屋子。
绢丝上写着:秘书室、组织组、社会服务组、福利组;学术组、中药组;预防委员会;针灸委员会;正骨委员会。
走到最里面,屋里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位声音比较苍老:“我这一门正骨手艺啊,跟练武术的,还有理发的那些个可不一样,是正经八百的宫里上驷院绰班处传下来的。”
“玉民兄,您要是让我给这些学研班的人稍微讲一讲没问题,可这拿手的手艺,我可就不会传下去了。”
这时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锡五兄,您说的对,也没说让您全部的倾囊传授,但是一些基本的正骨复位手法,还有一些按摩手法,还请夏老您费费心。”
“哦,那没问题。”
“另外您现在就贵婿一个徒弟,是不是从学研班里再挑几个好苗子呢?”
“这......”
趁着屋里交谈的空挡,王德明敲了敲木板“咚咚”,“进!”
屋里有三个人,一位老年人和一位中年人隔着方桌相对而坐;一位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则站在老者身后。
瞬间,王德明就辨别出,年纪大的才是夏锡五大夫,赶紧上前两步,将“月盛斋”的酱羊肉举过胸前,双腿并拢微微俯身行礼:“夏大夫,我是王德明,久仰您的大名!”
“特求请您帮忙做个引荐!”
屋里安静了几秒钟,夏锡五捋了捋胡子,上下打量王德明,小伙子身材挺拔修长,星眉朗目,英气逼人,看着内心就有好感。
“放松点,也不是外人,听荣四爷讲你们亲家公也姓常?那咱们可有缘,我也是正蓝旗的,咱们真论起来还算是亲戚......听说你之前就自己学过医书?都看过哪些?”夏锡五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轻抿一口。
王德明神态自若,朗声回答道:“所涉医书甚多,从《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医宗金鉴》、《频湖脉决》,最近在看容川先生的《血证论》。”
“哦?”夏锡五捋着胡子的手不经意的顿了一下,连边上的哈玉民医生也不禁吃惊的看向王德明。
“所得几何?”
“周边乡村小有名气,前来看病问诊者,从不间断。”
瞄一眼哈玉民,夏锡五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轻“咳”一声道:“定寰,将你小师弟手里的束脩接过来!”直接开口就定下师徒名分。
哈玉民一直劝说他把宫廷正骨传出来,要更多的人继承,自己之前就一个徒弟兼女婿,现在再收一个徒弟,以后他就没话了吧?
站在夏锡五身后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将王德明手里的酱羊肉接过来,又重新站回到夏锡五身后。
王德明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常老头帮自己请托拜夏大夫为师?怎么之前都没跟自己说?但是却只眨眨眼睛,面上不显,拜师也好,自己在中医学协会也有个靠山。
“咳!夏老,刚刚我听这位年轻人——王德明说是求您引荐,可不是拜师啊?”哈玉民目光在王德明和夏锡五之间飘动几圈,突然提出质疑:“这可是哈玉民诊所。”
然后就坐直腰板自我介绍道:“王德明,我是哈玉民,中医学协会副会长,外面称呼我是京城四大中医外科之一。”
“我刚好还缺个亲传弟子!”
“王德明,你意下如何?”
“啊?”王德明眨眨眼,有点晕,今儿是什么情况?
“我愿.....”
“难道我不是四大中医外科之一?”夏锡五直接打断王德明,“再说我刚刚可是定下师徒名分。”
“再说,玉民兄,你现在忙着开办中医进修学校,哪有时间教徒弟?”
“这......”哈玉民眉心皱成“川”字,向王德明问道:“你对西医预防医学有涉猎么?”
王德明心里有些奇怪,老实回答:“哈医生,如果您指的是预防医学,包括:细菌学、微生物学、流行病学、营养卫生等,我之前学习过的。”
“除了医学预防、免疫在乡下的宣传,我还给村民们打卡介疫苗,包括:天花、白喉、百日咳等。”
哈玉民看向王德明,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只是夏锡五确实说的也没错,自己又要忙中医学协会的工作,又要担任新开办中医进修学校的校长,的确没有多少时间教导他。
不过么......这么好的苗子自己也不能错过!
哈玉民“哈哈”大笑两声,称赞道:“好啊!”
“非常好,能够主动的学习西医知识,而不局限于咱们传统的中医。”
“我们中医学协会新开办所“中医进修学校”,就在同仁医院对面的孝顺胡同内,10月4号国庆后正式开课。”
“王德明,你注意不要迟到和缺席。”
王德明看夏锡五没有准备说话,点点头应承道:“哦,好的!”
哈玉民这才对夏锡五拱拱手,“锡五兄,恭喜收得佳徒!”
“哈哈,同喜,咱们都是中医外科四大家,不分彼此嘛!”
“我还要恭喜你收得好学生!”
“来,德明,我给你介绍。”夏锡五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这是你的师兄,吴定寰,也是我的女婿,去年刚刚正式的拜在我的门下。”
王德明马上拱手抱拳道:“师兄,师弟王德明。”
吴定寰拱手回礼:“师弟,师兄吴定寰。”
这时哈玉民微微叹口气,向夏锡五诉苦:“协会的同志们信任我,推举我为京城中医学协会的副主席,又恭添“中医进修学校”的校长。”
“我实在是敢不殚精竭虑,夙夜难寐......”
“哎,知道,我们都知道!”
夏锡五跟着叹息着:“民国的时候,那些个文人和光头党们,不断的叫嚣着要“废止中医”。”
“这可是咱们老祖宗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经过验证过的医术啊!”
“结果,到了近代,只有西医是科学的,咱们的中医就是腐朽的,就是不科学的......”
“真是幸亏了新中国啊!”
“幸亏了毛主席啊!”
哈玉民赞同的点点头。
王德明自觉的站到了夏锡五身后,跟师兄吴定寰如同哼哈二将,听着夏锡五和哈玉民聊天。
不一会儿,屋外面不断互相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赵树萍主席!”
“锡武兄,道济兄,龙骧兄,德懋兄。”
“赵主席,今儿个咱们协会的探讨主题是什么?”
“太阳膀胱经怎么样?”
“哦,好啊,足太阳膀胱经主一身之表,外邪侵袭,本经受邪,则必恶寒,发热,鼻塞,鼻衄。”
“膀胱化气,导肾阳而化气也,小便淋漓、失禁、短赤。”
听到大厅中的讨论声,夏锡五和哈玉民等人也走出屋子,听着讨论,时不时也加入几句:“短赤用苦参好。”
“其性寒,清热燥湿,利尿、归心......”
“冬葵子也可以,淋尿通淋......”
“麻黄,发汗解表,宣肺平咳,利水消肿......”
“气之薄者,桂枝也,其发汗解肌,温通经脉,助阳化气,平冲降气......”
光是听这些医生的交流,就让王德明受益匪浅,这一次讨论的足太阳膀胱经,就解开他不少疑惑,《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的“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太阳病,脉浮紧,无汗,发热,身疼痛,表征仍在,此当发其汗,麻黄汤主之。”
而《伤寒论》中的麻黄汤,就四味药:麻黄、桂枝、杏仁、甘草。
讨论结束后,夏锡五亲自带着王德明到了秘书组,给王德明在中医学协会登记,并且直接开始教导:“咱们骨科施术时要做到“心慈术很”。”
“心慈,医德要好,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不能贪图名利。”
“术狠,在施用正骨心法时,意志和动作都要果断,稳、准、快、慢适宜,不可犹豫不决,给病患造成更大的痛苦。”
“好了,德明,你这几天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国庆以后你每天上午去孝顺胡同的“中医进修学校”学习,下午来宝玉胡同,跟着我一起出诊,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好的,师父。”
王德明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想着怎么我又要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