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安源州新任知州终于来上任了。
这位新任知州名叫林守德,今年三十九岁,承平十四年进士出身,在江南做了十二年的知县,中间虽然有调任,但从未升迁过。
这一次却是升任安源州从五品知州,不过这个升迁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江南那是什么地方,大荣最富裕的地方。
而重山镇呢?
一个军事边镇。
在边镇,文官能发挥的空间很少。
像安源州城内,还有杨正山这个守备,还有兵备道衙门,若是在大荣腹地的州府,大多数城池是不会设守备的,城池的城防和治安多有当地的卫所负责,而各地主官在面对卫所时,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
在重山镇就不一样了,各地主官不但无法占据主导地位,还要在各方面配合卫所和营兵,
如修缮卫城、提供物资,帮卫所运送军器和物资等等,这些事务,卫所都可以找当地主官派发劳役,
因此在边镇,地方官在很多方面是要听从卫所的安排,根据卫所的需求,配合卫所的行动。
当然,卫所也有配合地方官衙的地方,比如缉盗、平乱、维护地方治安等等。
可总体上来说,在重山镇做知州远不如在大荣腹地做知州,甚至还不如在江南做知县舒服。
关键是江南富,哪怕是做个清官,这每年的进项也不在少数。
可在安源州呢?
林轩若是能大把大把的捞银子,也不至于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上了梁家的贼船了。
林守德从江南来到安源城,除了官职品级上得到了提升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杨正山估计这位林大人也不是什么会做官的人,若是林大人会做官,也不至于在江南做了十二年的知县没有得到升迁。
十二年啊!
一般的官员连任九年都会有一次升迁的机会,可林守德直到现在才得到升迁,而且还来了重山镇,这大概率是遭到了别人的打压和排挤。
守备官厅内,杨正山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林守德。
这位林大人身形瘦瘦高高的,长相倒是周正,不过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有点不苟言笑的意思。
这一点倒是与许进很类似,不过许进的不苟言笑是因为认真,其实熟悉了之后,许进还是很好相处的。
可是这位林大人就有点不好相处了。
两人落座,茶水刚刚奉上,林守德就先开口道:“杨大人,本官此来是有公务与杨大人商谈!”
“什么公务!林大人请说!”杨正山有些好奇的问道。
林守德双目望着杨正山,有种不怒而威。
只是不怒而威针对下属还行,针对与他没有从属关系的杨正山就有些不合适了,更何况论官级,杨正山比他还高。
“本官想让守备官厅差遣军户将南下的道路修整一下!”林守德说道。
“什么?”杨正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林守德很认真的再次说道:“本官想让守备官厅差遣军户将南下的道路修整一下!”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杨正山有些古怪的看着林守德。
南下的道路!
就是从安源城通往源河县的那条官道,之前杨正山去天青剑派时,曾走过那条路。
说起来,那条路也确实该修修了,坑坑洼洼的实在是不像样子。
可是为何要让军户去修?
“林大人,这事不应该派发劳役吗?”杨正山问道。
林守德却是摇摇头,“林大人,役多伤民!安源城南边的官道连接源河县和城阳县,是安源城最重要的商道,安源城若是发展,此路必须要修!”
杨正山点点头,林守德这话没有毛病。
安源城南边的官道确实是最重要的官道,比通往重山关的官道还要重要,因为安源城的商货基本上都是从南边过来的,而不是从西边过来的。
对于林守德想要修路,杨正山是支持的。
可是~~
“林大人,你也说了役多伤民,军户也是民,你让军户去修路,那军户岂不是要代民服役?”杨正山说道。
“这有何不可?”林守德皱着眉头说道。
杨正山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微微叹息一声。
他总算知道这位林大人为何会被派到安源城了,为何在江南会受到排挤和打压了。
不知变通,不通实务。
军户代民服役,修路、造桥、整修城墙等等,这些在大荣腹地的州府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役多伤民,所以很多官员就把主意打到了军户身上,但军户是不用服劳役的,因此他们就以少量的粮饷来调用军户。
这事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的,毕竟军户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动的。
可是只要卫所配合,地方官员愿意出钱出粮,这事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甚至有些卫所的官员还特意借此大笔捞钱,他们奴役军户干活,并且把地方官府给的钱粮捞进了自己的口袋。
可是这种方式在边镇行不通。
“林大人,这里是重山镇。”杨正山觉得林守德修路是好的,可是这方式有些不对,所以打算跟林守德好好说说。
“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杨大人想要更多的钱粮!”
然而林守德根本不给杨正山说话的机会,直接把话题扯到了钱粮上。
杨正山嘴角微微抽动。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想要更多的钱粮吗?
靠,这個家伙读书读傻了吗?
先不说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就算是有,你也不能这样说话啊。
杨正山有些郁闷,但还是说道:“边镇以防务为重,屯田、守备才是边镇将士的主要职责,我守备官厅可抽不出人手来帮林大人修路。”
林守德上下看了杨正山许久,“没想到杨大人居然是个不贪财的好官!”
“……”
杨正山彻底无语了。
哥们,我知道我是个好官,可也不用你来说吧。
你这话说的我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啊。
虽然只是第一次接触,但杨正山已经看出来了,这位林大人有些单纯,没错就是单纯,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做事也是直来直去,这才来到安源城,也不调查调查安源城的情况,就直接跑过来跟他商量这样的事情,一般人很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过这样的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你不用跟他动太多的脑筋,说话办事简单一些会更好一些。
想到这,杨正山再看林守德也就不那么无奈了。
“林大人想要修路,这一点我很赞成,但是林大人想让军户代民服役,这事真的不行!”
“林大人初来重山镇可能不知北地的艰苦!农户是民,军户也是民,他们的生活本来就难以为继,无论是让谁去劳役,都是一场灾难!”
“不瞒林大人,本官也在为军户们的生计发愁,为了帮军户们维持生计,本官不但在屯堡中养猪养鸡,还从重山镇请来了一个富商,在安源城开绣坊、铁匠铺和木匠铺,给军户的子女寻找一些新的生计!”
“而现在,城外屯堡都在整修,屯堡中的兵丁也在接受训练,这个时候本官是绝对不能抽调军户过来修路的!”
杨正山将详细情况跟林守德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林守德反而陷入了沉思。
“可是南下的官道必须要修整,那条官道不修,南边的商队很难过来!”
他对南边的官道非常不满,因为他来的时候就走的那条官道,路上他的马车就因为太过颠簸断了车辕。
所以来到安源城之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
杨正山见他的神色认真,心思微动。
“林大人能拿出多少钱粮来修路?”
林守德抬起头来说道:“知州衙门有银子,就算是银子不够,知州衙门也有很多店铺,宅院和田产可以发卖!”
杨正山双眸一亮,他倒是忘了现在的知州衙门可是富得流油。
梁家、林轩、郝兆先等一众官员被抄家,大部分财物都被户部带走了,可是那些不动产却留在了知州衙门。
知州衙门是有权处置这些不动产的。
“既然有银子,那就雇佣百姓修路吧!”
“雇佣?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杨正山笑道:“我朝并不禁止地方官衙雇佣百姓做工。”
的确没有禁止,但也没有哪个官衙会雇佣百姓,因为他们可以让百姓服劳役。
杨正山笑了笑,说道:“我觉得林大人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你军户代民服役也要花费钱粮,为何不直接雇佣百姓!”
“役多伤民,可是如果杨大人愿意给百姓发放银钱,那就不是劳役,而是让百姓多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这种事其实可操作的地方很多,比如找人承包,让商户去雇佣工人,知州衙门只负责监督和发放钱粮即可。
不过这毕竟不是杨正山该负责的事情,所以他只是给林守德提议一下,至于林守德能不能做,还要看他自己。
林守德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转过弯了。
杨正山也不再劝说。
多说无益,关键还是他懂不懂变通。
如果他不懂变通,杨正山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杨正山端茶送客,林守德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不过也知道杨正山意思,只能起身告辞。
送走林守德之后,杨正山站在正堂门前稍微沉思后,对身边的韩飞吩咐道:“去将姜贺喊过来!”
很快,韩飞就将姜贺带到了书房。
“爹,你找我!”
这段时间姜贺一直在帮杨明诚打理养马场,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外待着,也就今天才得闲在家里休息一下。
“嗯,伱去跟罗真说一下,就说知州衙门最近会发卖城内的店铺,让他准备一下!”杨正山说道。
林守德来了,肯定会发卖那些店铺。
当然发卖店铺不会由衙门来操办,而是由衙门指定牙行来操办。
但不管谁操办,这事都没有影响,罗家都可以买下那些店铺。
“好,我这就去找罗真!”姜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而杨正山下衙后,回到主院对郁青衣说道:“这段时间知州衙门应该会发卖城外的田地,你看看有没有好点的庄子。”
正在绣着衣袍的郁青衣闻言,眉头微蹙,“家里的余银怕是不够买庄子的!”
庄子,也就是农庄。
一个农庄少的有两三百亩地,多则上千亩。
安源城田地的价格跟安宁县差不多,一亩旱地差不多在四两左右,这样以来,一座小庄子也要近千两。
杨正山不是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银钱,虽然这段时间都是郁青衣在管家,不过郁青衣经常拿着账本给他看,所以他对家里的财物状况很了解。
家里没钱,可是他手里有钱啊!
灵泉空间内的财物,杨正山可是一点都没动。
“我去给你拿些银子!”杨正山转身走出厢房,来到了隔壁的库房。
这个库房是他的,里面放着一些他的杂物,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贵重的东西都被他放在了灵泉空间内,这个库房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很快,杨正山就从库房内抱出一口大箱子。
他将箱子放在郁青衣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银子拿去买个庄子!”
他现在不缺银子,可是如何将那些金银转化成杨家的财产才是个问题。
银子放在灵泉空间内就是一堆金属,没有任何意义,唯有花出去或者投资出去才有意义。
可是那么多金银,杨正山想要花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只能一点点往外拿。
这次知州衙门发卖田产是个机会,杨家正好趁机买个田庄。
“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郁青衣看着这么多银子,满眼的惊疑。
“夫君,你不会是贪墨了官厅的饷银吧!”
“……”
杨正山满眼无奈。
连郁青衣都会这样想,那外人呢?
不过郁青衣会这样想也很正常,毕竟郁青衣现在掌握着杨家的财政大权,杨家有多少钱,郁青衣很清楚。
杨正山突然间拿出这么多银钱,肯定不是正经来路的银钱。
“呃,这不是贪墨的,不过它的来路确实不好解释!”杨正山只能如此说道。
郁青衣从箱子里拿出一块银锭看了看,“夫君黑吃黑了?”
她还是相信杨正山的人品的,杨正山是不是贪官,她自然清楚,毕竟她可是天天跟杨正山同床共枕,对前衙的事情也有很多了解。
至于黑吃黑,这在江湖上是最常见的,郁青衣也曾这样干过。
“嗯,差不多吧!”杨正山笑道。
郁青衣双眸亮晶晶的,她想起了杨正山出去的那一夜,“那夫君吃了多少?”
她这副模样就像个小财迷一样,看起来可爱的别有一番风味。
杨正山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你猜!”
“一万两!”郁青衣财迷的猜测道。
“不对!”
“多了还是少了!”郁青衣眼中充满了期待。
“少了!”
郁青衣的眼眸更亮了。
对她来说一万两已经很多了,别看她以前是天青剑派的掌门人,但她见过的银钱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是一张千两的银票而已。
“两万?”
“不对!”
“三万?”
杨正山继续摇头。
郁青衣的眼眸瞪大,连嘴巴都长大了,“难道是五万!”
江湖之中黑吃黑,吃个千八百两算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几万两,那几乎是没有过的事情,最起码郁青衣没有听说过。
江湖武者向来不是富裕的代表,虽然比起普通人,江湖武者在金钱上要宽裕的多,可是比起真正的富贵,江湖中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存在的。
“金银差不多有五万两!”杨正山觉得差不多了,万一说实话把夫人吓坏了可就不好了。
郁青衣真的差一点就被吓坏了。
五万两啊!
那可是五万两啊!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字,哪怕是朝堂上的那些达官贵人!
“真没有麻烦?”
郁青衣担心起来。
杨正山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放心吧,不会有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