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徐永定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直至身旁的李彬扯了扯他的衣角,徐永定才倏地回过神来。
“此女武功深不可测,昨晚只是一掌就要了黑山魈的性命,徐兄千万要注意礼数。”李彬在徐永定的耳边小声提醒道。
昨晚情形太过混乱,加之正值晚上,故而李彬也没看太清柳七的面容,今日才才看清这女子竟是生得花容月貌,心中惊愕之际不免也存了几分忐忑。
他拉着尚有些茫然无措的徐永定从强弓手后走了出来,来到了柳七的身边,正欲拱手道谢之时,突然被柳七抢声问道:
“这人就是蜀西四仙中的赤发鬼?”
李彬和徐永定俱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地上那具满头赤发的尸体,虽然二人也未曾见过赤发鬼,但见尸体的扮相如此醒目,于是便齐齐颔首。
柳七见状眉头轻皱,喃喃自语道:“还有两个怎么不在……”
柳七自县衙外一路来到这里,约有七八人丧命于她手。
虽然都是些连柳七的刀也不配见的货色,但这满头赤发的怪人武功明显高出其余人一个档次,所以柳七便猜测他就是蜀西四仙之一的赤发鬼。
“不好!”一声惊呼打断了柳七的思绪。
当她抬眸之时看见徐永定飞快地从身边掠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正当柳七疑惑之际,李彬满脸歉意地解释道:“姑娘莫要介怀,徐兄的妻子尚在知县府中,那里也遭到了凶徒的袭击。”
呼――
话音刚落,面前劲风骤起。
李彬目瞪口呆,刚刚柳七所在的地方,此时已然空无一人。
柳七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地在县衙大门外浮现,她一看就看到了在路上策马狂奔的徐永定。
柳七不做丝毫停留,遂脚下一点凌空而起,随后在半空中纵身而出,跟在了徐永定的身后。
以徐永定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况且他现在心中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妻子的安危。
走过了两条街道之后,柳七便看见了远处有黑烟冒起,而且喊杀声也已传入耳中。
有喊杀声说明还有人在反抗,柳七心中稍安,旋即不顾街道上策马疾驰的徐永定,直接踩着屋顶朝着黑烟升起的地方而去。
柳七的轻功传承自白泽,且有着一身顶尖内功的加持,故而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即便是在顶尖高手之中,也属上乘。
比起专修轻功的楚星白,更是差不了多远。
她转瞬便已经来到了一座府邸大门前,看着门上匾额书写着“刘府”二字,心想这就是白水县知县刘安的府邸。
只是她并未立即进府,而是侧眸看向了一旁停着的马车。
她们怎么来了?
正是载着柳七一行三人从永泉府到白水县的马车。
肯定又是周宓在作妖!
柳七脸色微寒,旋即纵身闪入了府中。
刚一进门,就看见宽敞的庭院内尸横遍野,一眼看去多为捕快和官兵的打扮,和她初入县衙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当!当!当……”
听着清晰的兵刃碰撞声,柳七不作丝毫停顿闪身而去,纵身越过前庭大堂之后,便看见一间小院的院门外,柳十九正与一精瘦的男子缠斗在一起。
“让开!”
柳七凌空而来,清冷的声音瞬间传入了耳中。
柳十九听到柳七的声音甚至都不抬头看一眼,便神色一肃,直接收刀朝后退去。
精瘦的男子双手寒光熠熠,手背上各绑着一柄钢爪,他也听见了柳七的声音,只是有些不明所以,眼看着与自己交手的柳十九突然撤招中门大开,遂下意识地提身去追。
嗤――
只是脚下刚刚朝前迈出一步,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极了皮肉被利刃划开时发出的响动。
精瘦男子突觉咽喉处凉意顿生,紧接着呼吸一滞,他想要伸手去摸脖颈,却在手抬至胸口时戛然而止。
随后整个人瞬间一僵,继而双目圆瞪着仰面倒下,“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柳七适时盈盈落下,目光瞥见倒在脚边的精瘦男子,随即轻轻一扯裙摆,对方倒下时扬起的灰尘擦着她的裙边而过。
柳七抬眸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待柳十九回答,柳七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其身后小院的门口,狭窄的院门口挤满了手持强弓的官兵。
个手中弓弦拉满,神色紧张地将箭头对准了她。
和县衙之中一样,官兵和捕快在面对个人实力胜过他们的江湖人士时,只能靠着强弓组成的箭阵,才能勉强一战。
收刀归鞘的柳十九看见了柳七眉头已经挑起,遂撇了撇嘴,冷声道:“放箭吧,这人和刚刚那男的是一伙的!”
弓手们闻言心中俱是疑惑顿生。
他们又不瞎,刚刚可是亲眼看着柳七杀了那精瘦的男人。
这两人怎么可能是一伙的!
正当弓手们面面相觑时,身后一人高喊着“把弓放下”从身后的院子里挤了出来。
是一位身穿官袍的老者,当他从门口出来后,整了整衣冠,分别对着柳十九和柳七抱拳行了一礼。
“老朽乃是白水县知县刘安,多谢两位女侠出手相救。”
柳十九闻言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只是当目光和柳七略显冰冷的视线相碰时,不免有些心虚地挪走了目光。
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刚刚柳十九叫人“放箭”,柳七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柳七目光旋即挪至面向宽和的老知县身上。
她可不是来救苦救难的。
“刘知县……府中可有人受伤?”柳七张嘴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徐永定的妻子姓什么,遂改口问道。
刘安一听不禁老泪纵横:“可惜了张捕头和李捕头,还有一众捕快兄弟们!”
随后掬了一把老泪,再次对着柳七抱拳谢道:“若是二位女侠来迟一步,只怕老朽阖府上下都得丧命于这银豹子的钢爪之下!”
原本刚刚死在柳七手里的精瘦男子,就是蜀西四仙之一的银豹子。
本来他带着人突袭知县府邸,虽然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但凭借着武功上的优势还是将府里埋伏的捕快和官兵杀了个七七八八。
和县衙中的情况一样,刘安带着一家老弱妇孺缩在这最后的院子里,靠着两名武功尚可的捕头,以及十余名强弓手勉强支撑。
就在两名捕头命丧银豹子爪下之时,小院即将被攻破之时,柳十九和周宓突然出现了。
别看柳十九平日在柳七面前只能过得像个小受气包,但放眼整个江湖,她接近一流的武功修为还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而且柳十九的年龄比柳七还要小。
这般年纪,这等修为,即便放在几大名门之中也绝对是值得重点培养的弟子。
似柳七这样的怪物,总归只是少数。
和周宓闯进刘府之后,柳十九本来还打算观望一下,没想到银豹子的手下见色起意,看见周宓这个大美女以及柳十九这个小美女,瞬间就失去了理智。
好了,柳十九也不用区分谁是谁是了,直接提刀就杀。
银豹子的手下虽然也是江湖中人个个身怀武功,但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连内力都没有的普通捕快和官兵。
柳十九一个照面就银豹子手下给砍了个七七八八。
吓得银豹子赶紧出手。
但柳十九在细柳山庄训练了十多年,叫她绣花纯粹是在为难她,但要是叫她砍人,那算是专业对口了。
银豹子仓促出手,连一个手下人都没能救到,遂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到柳十九身上。
奈何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遂僵持了起来,直到柳七到来……
此时周宓挽着一名生得花容月貌的妇人从小院门口走了出来,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柳七,继而盈盈笑道:“柳七,这位就是徐县尉的夫人,你还不过来……”
周宓的话戛然而止,只因柳七凛冽的目光已然将其锁定。
而刚刚处于担惊受怕中的妇人不禁抬眸看去,视线在触及柳七脸庞的瞬间,身躯陡然一震,随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挽着妇人的周宓已然感觉到了其身躯突然僵住,遂直视着柳七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抿嘴一笑。
这个周宓……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柳七眼中凛冽之色微敛,随后目光缓缓挪至了周宓身旁的妇人身上。
妇人一身素白襦裙,发髻并无任何首饰点缀,但仍旧难掩其天香国色,只是脸色苍白眼下明显能够看出深深的疲倦。
和自己的样貌并不是太像,但鼻子和嘴巴还是隐隐能够看出相似的地方。
就在柳七打量妇人的同时,周宓也在同时打量着二人,她时而看看柳七,时而侧目审视一番身边的妇人。
“这么看来,还是小柳七更加好看一些。”周宓心中暗暗比较道,“她母亲的眉眼过于硬朗,倘若长在男子身上倒是一副好面相!”
也确如周宓所言,柳七的五官柔和的恰到好处,若是不去看她那双如刀锋一样凌厉的双眸,整张脸全然就是清水出芙蓉的最佳诠释,顶级的清尘脱俗!
气氛突然沉寂,知县刘安也看出来些许不对。
他回首看了看徐夫人,见其双目痴痴已然陷入了茫然,遂眉头一皱,扭头又看见了一脸沉凝的柳七。
这二人……怎么回事?
不止是刘安,柳十九在周宓挽着那妇人出现时,也意识到了什么,直至看见柳七也同样面露沉色,方才明白过来,那妇人多半就是柳七的亲生母亲。
她也满怀好奇地看向了陶氏,十余年的朝夕相处让她一下子就看出了二人鼻子和嘴巴上相似的地方。
柳十九突然觉得心底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垂于身侧的双手突然蜷缩成拳,心中觉得有些不安,又有些酸溜溜,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怨念……
霎时间,知县刘安,失神的陶氏,眼睛发亮的周宓,以及一脸埋怨的柳十九……
四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了柳七身上。
陶氏陷入浑噩的大脑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捂着心口,眼巴巴地望着柳七,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敢问你的名字……”
柳七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姓柳名七。”
“柳七啊……”
陶氏眼神一颤,随之眼底涌出了深深的失望,但很快便收敛一空,继而对着柳七勉强一笑:“多谢柳姑娘出手相助……”
她眼睛紧紧盯着柳七的脸庞,略显苍白的双唇几度张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陶氏捂着心口的手紧紧蜷缩着,五指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一滴夺目的血渍从掌心淌出,顺着其瘦弱枯骨的手臂滑落。
柳七目视着那滴红得耀目的血渍滴落在地,随后目光微垂,轻声说道:“十九,走吧。”
听见柳七口中说出“走”时,陶氏双目微张,脚下情不自禁地朝前跨出了一步。
“等等!”
柳七默然抬眸看向了冲着自己抬手的陶氏。
“你……你……”陶氏呼吸有些急促,伴随着胸前不断地起伏,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细声问道:“柳姑娘,请问你年方几何,家住何地,父母是否……健在?”
“柳姑娘……”陶氏声音渐渐微弱,带着哭腔的话语中饱含着哀求之意。
而此时后知后觉的刘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一脸愕然地看向了柳七。
莫非……
他与徐永定共事数年,也称得上是忘年交,自然知晓徐永定家中曾发生过的事。
此时注视着柳七的不止是刘安,还抱过眼神复杂的柳十九,以及站在陶氏身后,面露浅笑的周宓。
柳七始终面无波澜,但是左手早已攀至腰间的惊寂刀柄上,刀首不断涌来的冰凉气息令柳七的心境渐渐平息。
她微微昂首,正欲开口之时,突然扭头看向了身后。
只见一道身影匆忙而来,直接从柳七的身边掠过,冲至了陶氏的身边。
“庭筠,你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是不是被吓到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应该将先送回徐家的。”
……
徐永定眼无旁人,抚着陶氏的肩头上下打量着,见妻子身上无一丝损伤,遂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留意到了周遭诡异的氛围。
陶氏看着出现的丈夫,心底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落下。
正当徐永定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慰陶氏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了悦耳且清冷的声音。
“既然二位都在这里,那不妨今日就将事情说清楚。”
“年幼的事我已全然忘记,唯一能够记起的,只有大约十三年前,被一名身穿红色宫装的女子拐走。”
“所以徐夫人刚刚的问题,柳七可以在这里一一作答。”
“柳七并不知道今年年方几何,只知道从被拐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约十三年。”
“所以,柳七不知道家在何处,更不知道父母是否……健在。”
当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柳七抚在刀柄上的手顺势松开,继而凝眸看向了相拥在一起徐永定和陶氏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