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对于这门万劫血神大法,沈仪的观感并不是太好。
当然,并非是说此法太过魔邪,毕竟当初修习的妖魔功法中,手段残忍者也不少,甚至有拘妖在身,永世折磨的那种。
沈仪并不是很在乎这个。
他更在意的是,这式万劫血神大法,显然会影响到修行者的心智。
仅仅只是入门而已,便让自己在动手时感觉口干舌燥,颇有股压制不住心中杀意的冲动,若是真的臻至圆满境界,化身所谓的血神,满脑子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意,岂不是变成了只知杀戮的疯子。
这让习惯了在交手中保持冷静的沈仪略有些不适。
现在要把这样一式本就邪性的功法,再交给一群妖魔去推演,简直不敢想象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呼。”
沈仪收敛心神,将目光投于面板。
随着妖魔寿元迅速流逝,提示间的文字也是飞速变幻。
推演万劫血神大法,主力自然是岳天机,这位岳家嫡长子熟读各大宗门道典,完全不输于北洪那些正儿八经的天骄道子,可惜是妖魔之身,还有比较固执的脑子让它吃了不少亏。
剩下的妖魔残念里,那些练气返虚境的妖魔,别说提供什么建议了,光是一窥这血神真意,便让它们近乎陷入疯癫。
合道境大妖勉强能稳住心神,但也很难真正理解杀劫的意思。
【第三千七百年,在你和诸多殿主的帮助下,岳天机极其吃力的推演着万劫血神大法的后续,但人力终有尽时,他以祸麟之身,连将功法入门都困难,哪怕在如此漫长岁月的加持下,仍旧是进展缓慢,且辨不清对错】
不知过了多久,沈仪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凄厉而绝望的声音。
“还请我主启阵!让我等亲历杀劫!”
很显然,岳天机仅是勉强合道层次的妖魂,再加上本就不太正常的神智,让他在这场超越万年时光的推演中,已经近乎崩溃。
不真正踏入一次杀劫,光靠沈仪的描绘,他仅凭观摩血神真意和胡乱猜想,已经完全无法再进一步,反而有陷入走火入魔状态的趋势。
“……”
沈仪沉吟片刻,双眸中涌现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血光。
刹那间,观想而出的杀劫幻阵瞬间将其神魂吞没了进去。
而落在面板中,这千千万万缕妖魔残念,便是跟着他一起被杀劫所笼罩!
一时间,沈仪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了暴怒的咆哮。
哪怕是初境小妖,也几乎都是手染鲜血之辈。
但沈仪能渡过去的杀劫,不代表它们也能渡过,这一关不仅需要狠辣凶戾,更重要的是稳固心神,淬炼出最极致的杀意,否则只会煞性大发,化作失去理智的野兽。
【第四万三千年,你身处杀劫幻阵的尽头,安静的看着那群妖魔于杀劫中沉沦,身为杀阵之主,你可以清晰的看见它们正在经历着什么,那是它们记忆最深处的噩梦,此刻被你残忍的一遍又一遍的复现】
除去正常的仇杀,这些妖魔中还有诸多类似于弑父、食子、出卖同族之事。
而想要过了这大劫,便要做到心中无愧,神魂澄澈,方可破局。
在妖魔寿元的疯狂灌入下,时间被拉长到以十万年计数。
千千万万的妖魔残念,开始大批大批的倒下。
所幸这杀劫乃是沈仪所控制。
他轻轻挥手,便将它们放出了杀阵,重新归于沉睡。
但在亲眼目睹了无数遍这些妖魔曾经历的事情后,沈仪眸光中的猩红却是逐渐溃散起来。
他修行不过几年,哪怕有面板中的漫长经历,又如何能做到观世间劫,而心无波澜。
【第十三万七千年,你无数次尝试着闭上眼,但身为杀劫之主,这样的动作只会让你看得更加清晰,每一幕都栩栩如生,那些狰狞且泪涕横飞的怪异面孔,死死印刻在你的神魂之间】
【你看着它们沉沦万年,最终无力倒下的模样,眼中的血神真意逐渐变得不再纯粹,一颗心愈发漠然起来,直到某个妖魂身上飘起了一缕灰色的雾】
“什么情况。”
沈仪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面板并不会将推演中的变化尽数体现到自己身上,但此刻,他却是莫名感觉到了一抹死寂。
自己仿佛失去了大部分的情绪。
他略微蹙眉,摊开手掌,看着一缕血丝缓缓化作了毫无波澜的灰色,其中再没有纯粹到极点的杀机,只剩下令人心中发慌的寂灭虚无。
【仙.万劫无情道:入门】
观苍生疾苦,成就无情大道。
妖魂不灭,苦难永存。
在诸多妖魔的帮助下,这门功法,终于有了变化。
那缕灰雾在指尖摇曳不定,映入了沈仪的瞳孔。
他稍稍抬头,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上,携着俯瞰人世间云海翻涌,而心间毫无起伏的超然之感。
杀阵仍在继续,哀嚎声愈发凄厉,越来越多的灰雾开始汇聚。
而青年只觉得有些聒噪。
他略微阖眸,再次加快了妖魔寿元的灌入。
……
南洪,桃源山庄外。
隔着遥遥水陆,一道气机死死的锁在了那十余丈高大的暗金色法相上面。
“这么沉得住性子?”
南龙王立于碧海身处,并没有急着上去,而是身处一个随时能回到龙窟的距离。
哪怕被南洪七子发现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而且真交起手来,它也未必会吃亏,但这头坐镇南洪的老龙,仍旧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这尊“功德仙”的修为真的很低。
大抵也就是返虚层次。
想要看住对方,对于南龙王而言,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对方也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
让它略感惊讶的是,在感受到自己的气机后,这位功德仙竟然还能如此安静,不愧是能忍住性子,另辟蹊径,在洪泽这地方引起了仙庭注意的存在。
可惜了,生在南泽,哪怕另辟蹊径,这条路也是被堵死的。
南龙王并不羡慕对方,因为它大概能猜到这尊功德仙最后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本王还得多谢上仙。”
它现在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借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彻底将南洪七子这祸害除去。
就算是忌惮紫菱仙子心中仍旧念着和东龙宫间的血脉亲情,但这位沈宗主的骇人天资,应该也足够帮助洪泽大仙下定决心了。
“还请上仙……老实一点,莫要给本王添麻烦!”
森寒话音间,浩瀚的妖力瞬间轰落于青花身上,让这尊金身法相盘坐的身躯倏然一沉。
青花缓缓侧眸,瞥了眼水域,并没有多言。
见状,南龙王终于是笑了笑,按照它曾经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没有意义的莽撞行为,但接连遭受刺激,它此刻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早已躁动了起来。
能让一尊未来的仙人俯首不语,唯有这种感觉,才能让它心底的暴怒稍稍得到缓解。
就在这时。
南龙王却是抬头朝着天际看去,短暂的愣神后,它眼中有浓郁惊喜涌现而出。
自己等待许久的“天兵天将”,此刻终于是到了南洪!
它下意识将手掌探住了袖口。
这一次南龙宫的损失,可谓是惨重无比,整整被人斩杀了两头天境的龙子。
但如若能换来南洪七子的覆灭,从此一劳永逸,倒也不亏。
当初仙人一掌斩去了秦骄阳,如今理应再来一掌,也让这位新的南阳宗主,尝尝他那位前辈曾经体验过的痛不欲生!
如此骄纵,该受仙罚!
“……”
在感受到身上的气机出现波澜后。
青花同样抬起了头,随意放于双膝上的手掌,悄然攥紧了起来。
南龙王并没有察觉到,这尊高大法相那暗金色的眼眸中,缓缓掠过的一缕杀机。
自从跟了主人以后,青花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这次,和先前也没什么不同。
……
南阳宝地,山顶大殿。
略显暗沉的大殿中,一道颀长身影摇摇晃晃站起,身上的墨衫无风自动,显得身躯有些许消瘦。
凌乱发丝飘荡间,那张白皙脸庞已经彻底变得漠然一片,瞳孔泛着死寂的灰。
如果说原本的血神大法,让沈仪整个看上去杀气腾腾,骇人无比,那现在的他,便是让人不敢直视,光是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心神莫名的绝望,仿佛要沉沦于虚无之间。
“呼。”
沈仪缓缓扬起头,在其身后,几位殿主皆是不敢言语,神情间还残留着惶恐的痕迹,那无尽的杀劫,他们整整渡了数十万年。
也就是安忆还算正常。
毕竟这头小虎妖先前压根就没杀过人,后面所染的杀戮,也是化作镇石以后,听从沈仪的命令才出手,不存在什么心劫。
她脸上的疲态,单纯就是因为在面板内呆了太久的缘故。
只不过现在的主人,身上所逸散出的气息,让她心里隐隐多了几分畏惧,对方和先前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
之前的沈仪,虽然同样平静且杀伐果断,但安忆能察觉到主人心中的波澜,他只是不喜欢流于表面示人而已。
但现在眼前的青年,内心犹如死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压根不在乎。
这样的修行之路,真的很恐怖,好似只为了前行而前行,没有任何牵挂和顾虑。
就连几位最熟悉沈仪的殿主都会有这般感觉,更遑论其他人。
“……”
沈仪缓缓朝前方走出一步,与此同时,无数犹如丝线般的灰雾从他体内剥离出来,在原地留下一道灰色的人影,然后迅速消散而去。
他的双眸恢复了漆黑的模样,在短暂的怔神后,略带无奈的看向自己的双掌。
好吧,这次真怪不了众多妖魔。
毕竟就连岳天机都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这门万劫无情道法,完完全全就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
先前还担心被血神大法影响到心智。
现在不用担心了。
因为一旦动用这万劫无情道法,哪怕是自己最在意的人,接连倒在面前,沈仪也能确保自己处于极度的冷静。
毕竟在那杀劫幻阵当中,更为残酷的景象,他也是眼睁睁的反复观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不像神岳镇青天那样需要宝山相助,也不像太上幽冥府那样乃是整个西殿妖魔合力孕育而出。
这本功法的提升过程,完全就是沈仪从穿越而来,一路亲手斩下的妖魔所汇聚而成的丰厚底蕴的体现。
【剩余妖魔寿元:四百七十二万年】
【仙.万劫无情道:圆满】
沈仪略微转身:“你跟我来,其余人继续留下镇守。”
“谨遵我主法旨!”
柯十三认真拱手,随即化作流光没入了沈仪的眉心。
几位殿主见主人终于恢复了正常,也是齐齐松了口气:“我等遵命。”
倒不是沈仪大意,主要是涉及到了天境后期……而且是南龙王这般同境近乎无敌的存在,剩余几位殿主确实排不上什么用场。
别说是安忆和郁兰,哪怕是自己,在面对南龙王那一爪时所体会到的无力感,至今也是记忆犹新。
所幸对方还是出来了。
沈仪跨出殿门,身形瞬间便是出现在了山脚之下。
以前都是李清风在此等候,今日却是变成了玄庆。
“宗主……这是要出去吗?”
可以这样说,除了那些跟着沈仪出来的人以外,整个南洪七子当中,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亲眼见证沈仪从化神后期一路连破十二关,跻身白玉京,最后合道宝地,腾跃天境的玄庆,更加信任这位年轻的宗主。
但在联系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仔细思索许久后。
玄庆还是没忍住来到了这里,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他的心真的已经不安到了极点。
宗主曾经暗示过自己,有着与洪泽大仙为敌的念头。
但玄庆其实没有太当真,因为他知道,一旦宗主真正触及到那个层面,这个念头便会迅速消退而去。
但今日不同。
他察觉到宗主似乎要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第一步了。
这一步迈出去,先不说能否成功,几率有多渺茫,但凡是真正踏下去,可就彻底回不了头了。
“……”
沈仪并未回应,只是点点头,随即轻拍了拍玄庆前辈的胳膊:“放心,很快的。”
时辰已到,机不可失,岂有止步不前的道理。
“嗬!”
玄庆的呼吸倏然粗重起来,他不太了解宗主所说的很快是指什么。
但他能看出来,对方这是要去搏命了。
自家的宗主总是很急,和其余修士远远不同,让所有认识对方的人,都有种被拖拽着前行的感觉。
“所以,是南龙王吗?!”
玄庆倏然抬头,却发现沈仪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南阳宝地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