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弟子,怎能如此无礼,直呼我宗道子之名。”
搬山宗内,诸多长老脸色微变,潘伯阳的名声确实不小,跻身道兵录前四十之列,单论实力,也有资格成为无量道皇宗的分宗道子。
可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对方毕竟还不是道子。
以这般高高在上的架势前来访宗,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简直就是把搬山宗当成了他无量道皇宗的附庸了!
虽然在西洪,有许多势力都想攀上无量道皇宗的高枝,但成为他们的友宗,和成为他们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若是后者……搬山宗还真没必要给这个面子。
话说难听点,北洪和西洪隔着那么远呢,哪怕道皇宗实力再强,也很难顶着北龙宫的压力,将手伸到西洪这边来。
“安静些。”
杨运恒身为大长老,像这种尴尬的时候,是肯定要代替道子出面的。
长老丢人总比未来宗主丢人要好。
这时候得罪潘伯阳不是什么理智之举,上次沈小友和其结下了死仇,要是搬山宗再添一把火,说不定这来自北洪的小子一怒之下,还真回去请来两尊长辈……那可就麻烦了。
“你们去请南洪几位道子到外门逛逛,陪着他们解解闷。”
杨运恒朝着几位长老使了个眼色,一边是北洪霸主,另一边是南洪土皇帝,哪怕实力差距悬殊,但谁还没点傲气。
所谓王不见王。
也只能先请暂时势弱的那边暂避一下了。
准备好一切,杨运恒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叹口气,龇牙咧嘴许久,这才挤出了一个略带谄媚的笑容。
正准备迈步跨出宗门去迎接,却见阎崇嶂从后山掠出。
“这种事情你凑什么热闹。”杨运恒显然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说话仍旧是不太客气。
阎崇嶂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被一别宗弟子吓得不敢出面,这道子才算是白当了……走吧,莫要让其找到什么发难的借口。”
杨运恒沉默瞬间,无奈的摇摇头,发出一道苦笑。
看着这两人犹如难兄难弟般朝着宗外而去。
魏元洲缓缓转身:“罢了,莫要再给搬山宗添乱了,随便逛逛吧。”
换做曾经与无量道皇宗齐名的南洪七子,以三人道子的身份,就凭这潘伯阳,摆宴都未必有上桌的资格。
但大势已去,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更何况要是真起了什么争端,倒霉的还是搬山宗。
就在这时。
阎崇嶂却是浑身一滞,就连那张方正的脸上都是涌现几分不安。
“怎么了?”杨运恒疑惑扭头看去。
“你信世间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阎崇嶂闭上眼眸,感受着那丝刻意提醒自己,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心中暗自叫苦。
沈小友还挺懂人情世故的,知道他自己有祸在身,不愿给搬山宗带来麻烦,不仅没有大张旗鼓,反而还刻意做了掩饰。
但……但这时机也挑的太好了些!
这对结了死仇的冤家,居然同时登上了搬山宗。
“不会吧?”杨运恒也是顿时反应了过来,颇有些口干舌燥之感:“那我去打发掉他?”
不是搬山宗言而无信,主要是这时机确实不合适。
阎崇嶂眼角跳了跳:“不可。”
师父笃定的三日,如今已经变成了三十日,说明沈小友或许并没有那么看重无名山。
如今终于登门而来,要是搬山宗再做推诿之态,让其觉得自己心不诚,那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
至于直接告诉对方潘伯阳的事情……
想起上次沈小友那悍然将这道皇宗弟子从天上拽下来的凶戾举动。
阎崇嶂心里便是咯噔一声,真让对方知道了此事,不打起来才有鬼了。
“我去应付潘伯阳,你带沈小友从小路去观山,寻个僻静之地,别闹出什么动静。”
阎崇嶂很快便打定了注意,随即独身朝着宗外迎去。
杨运恒用力揉揉眉心,听起来好像可行,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
在距离搬山宗还有一段距离的碧蓝天际,沈仪安静等候着阎崇嶂的回应。
郁兰和幽常被他收回了识海当中,身旁仅带着安忆这头小虎妖。
主要是在西洪已经得罪了不少堪比合道境的大妖。
譬如那位霜虎族长。
若是运气不好碰见了,沈仪担心自己连唤出几位殿主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那金镯法宝倒是可以抵御合道境的手段,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一旦动用起来,不免会被捕捉到气息,只能用来应对真正的危机时刻。
虽然随身带着个小姑娘显得有些奇怪,但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且安忆同样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存在感并不强。
“沈小友,你可算来了。”
伴随着话音,杨运恒从天际掠来,在看清前方人影后,略微怔了一下。
身形颀长的俊秀青年一袭墨衫,旁边跟着个娇小姑娘,同样穿着犹如墨染般的马面裙。
在那如出一辙的气质下,就连面容都有了几分相像的味道。
沈小友失踪了这些日子,难道是去找闺女去了?
“有劳长老了。”
沈仪并没有太多客套,虽然有些奇怪为何来的不是阎崇嶂,但也没有多问,轻点下颌回应,随即拱手致谢。
见状,杨运恒愣了下,随即又是摇头苦笑。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同样出身尊贵,且天赋惊人,那边那个恨不得把“无量道皇宗”几个字写脸上,至于这边这个,只要不得罪对方,竟是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感。
可惜了,现在毕竟不是南洪的天下。
“沈道友,我宗道子现在被杂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迎接,还望道友谅解,这边请。”
杨运恒话音里的热情多了几分真切,能结交这样一位年轻天骄,对搬山宗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沈仪也不墨迹,径直抽身跟着对方朝着遥远的擎天巨柱掠去。
随着距离越近,他对那无名山中秘藏的期待也是愈发浓郁起来。
神岳法已经强悍到这般地步,那后面的功法又该拥有何等恐怖的效用,若真是仙法,那这趟西洪就不算白来。
“沈道友,请跟我这边来。”
杨运恒没有带着沈仪走原本那巨大掌印之处,而是从另一个僻静的地方入了搬山宗。
原本还想解释一下,并没有怠慢的意思,却没成想沈道友看上去似乎早就心里有数,还刻意又敛去了几分气息。
“实在是……不敢得罪。”
杨运恒抿抿唇,朝青年投去略显尴尬的感慨笑容。
“明白,我会尽快。”
沈仪点点头,毕竟得罪了无量道皇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敢大摇大摆和自己接触。
他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矮山。
随即盘膝而坐,干脆利落的将神魂沁入了进去。
“小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便是。”杨运恒努力让老脸看上去更和善些。
“谢谢您,我不用。”安忆垂手站在沈仪身后,虽回应的很有礼貌,但稚嫩嗓音中却是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说完以后便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沈仪的背影。
还真像啊……杨运恒对先前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紧跟着他转身朝着山路外走去,屏退左右,神情凝重的镇守在了那里。
“……”
安忆静静的盯着沈仪,对于她而言,等待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都不太能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那张白皙脸庞上面,眉心忽然紧蹙起来,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
整个人身上更是溢出了些许枯寂的味道。
见状,安忆下意识抬眸,水润的瞳孔有些闪烁不定起来。
就是这种味道,在初见时就让她颇为熟悉。
此刻沈仪脸上那些微不可察的变化,其中蕴含的情绪,都是她曾经亲身体验过一遍的东西。
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安忆不敢轻易打扰,只知道对方应该和自己当初一样痛苦。
稍稍犹豫后,她朝前方走了一步,略微俯身,轻轻用袖口擦掉了青年额上的汗渍,这才重新站了回去。
……
搬山宗主殿当中。
阎崇嶂神情有些难看的坐在主位之上,侧眸看着旁边的潘伯阳,在失去了江山图的映衬后,此人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个略带骄纵的年轻修士罢了,嗓音也并不浑厚,反而带着些许尖锐。
“潘道友,是不是有些过了?”
阎崇嶂收回目光,扫向下方左右分坐的各大长老:“你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教训我等的?”
“过了吗?”
潘伯阳用手帕擦了擦毫无血色的唇角,轻笑道:“上次在你搬山宗附近,可是让潘某受了不小的损伤,我现在能安静的坐在这里,而不是请我宗长辈前来问罪,就已经是很给搬山宗面子了。”
“你应该知道的,我师尊乃是无量道皇宗的宗主。”
是第九分宗的宗主……阎崇嶂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罪?这真是让人听不太明白了,我不记得搬山宗何时得罪过贵宗,要是较真起来,我替贵宗寻了两头妖魔天骄,阁下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给出酬劳。”
“酬劳……呵。”
潘伯阳忽然冷笑了一声,眸光泛寒的朝着阎崇嶂看去:“我不怕告诉,无量道皇宗为何要寻这些妖魔天骄。”
“众所周知,我宗薛师兄刚刚登上了宗主之位,执掌第二宝地,即便你出身西洪这般贫瘠之地,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薛颜前辈曾经占据道兵录首位,他的尊讳,崇嶂自然是听过的。”阎崇嶂略微抬掌,朝着虚无处抱拳。
之所以说是曾经,不是因为对方被人超过了,而是因为他合道了,故此才从道兵录上隐去了姓名。
“听过就好。”
潘伯阳重新靠回椅背,淡淡道:“薛师兄有个弟弟,返虚前同样是不世出的天才,可惜身俱大妖血脉,修不得无量道皇宫。”
“以贵宗的底蕴,想要寻些其他高深道宫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阎崇嶂倒不介意与对方闲聊,反正只要这小子别乱逛,乖乖呆在大殿中,免得叨扰到沈小友,别的都好说。
“嗤,想要做宗主,必须得修习无量道皇宫,此乃我宗铁律……是不是听得有些乏味,觉得此事跟你们没关系?”潘伯阳闭上了眼眸,唇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一对兄弟,若是真的同时成为无量道皇宗的宗主,其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听着潘伯阳口中的威胁意味,阎崇嶂脸色微变。
“我宗有仙碑,其上描绘了所有弟子的道皇宫,就在不久前,上面显现出了一座与众不同的妖宫。”
潘伯阳放缓了嗓音:“薛师兄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替他弟弟寻出了一条新路,而且到现在已经初具成效,若是能收获那头琉璃青凤,便能助其弟弟跨过一道大关,必然能让薛师兄心情大悦……但现在,那头琉璃青凤便这样毫无价值的死了。”
“就在你们搬山宗的助纣为虐下,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阎崇嶂更是倏然站直了身躯,神情漠然道:“潘道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助纣为虐四字从何说起?”
“你急什么。”
潘伯阳同样慢悠悠的站起了身子:“你们眼睁睁看着他对本座出手,却未干涉,到底是什么心思,也就是本座一句话的意思。”
“现在,你还觉得本座过了吗?”
他随意的拍了拍袖口:“放心,冤有头债有主,只要让本座泄了这口气,琉璃青凤的事情本座就当没看见,阎道子也别磨蹭了,把那天在场的人都叫出来,本座要一个一个的查问,直到把那小子的身份问出来为止。”
“……”
阎崇嶂眸光迅速扫过下方的长老们。
长老们悄然握掌,皆是心中有数。
他们当然知道那位南洪来的神秘修士,对于搬山宗来说意味着什么,沈小友就是解开无名山秘藏的那把钥匙,而且目前来说,也是唯一的那把。
既然道子打算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能拖对方的后腿。
“既然阁下不信,那就请便吧。”阎崇嶂略微侧眸,重新坐了回去。
别忘了,沈小友现在可就在搬山宗内,哪怕心头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暂且按下。
“还挺沉稳。”潘伯阳轻笑一声,那天这位搬山宗道子出言劝和的举动,本身就古怪到了极点,以搬山宗目前的处境,有机会能攀上无量道皇宗,那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好事。
结果对方却做出了这般反常的举动。
说什么毫无关系,真拿自己当猪了。
“你,过来。”
潘伯阳朝着下方一指,便是唤来了一位长老。
他这轻蔑的动作,让那位长老脸色顿时铁青起来,身为西洪顶级势力出身,哪里受过此等屈辱,但在阎崇嶂的示意下,他还是强忍着怒火走了过来。
随着时间流逝。
潘伯阳就像是闲聊一般,挨着挨着跟下方众人聊了个遍。
所幸杨运恒早就交代过了一切,径直忽略了所有关于南洪的事情,哪怕潘伯阳再怎么旁敲侧击,得到的回答皆是如出一辙。
“现在阁下可还满意?若还算满意的话,阁下亦有君子之名,应该不会做那种信口开河的事情。”阎崇嶂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满意?”
潘伯阳看上去并不着急,笑意更甚,眼中寒芒涌现:“如果没记错的话,贵宗的大长老好像到现在尚未露过面,你可别告诉我他离宗办事去了?”
磨蹭这么久,这年轻修士终于是亮出了獠牙。
从访宗之时,看见乃是阎崇嶂亲自出来迎接,而且旁边无人陪同开始,潘伯阳心中就有了怀疑。
这种丢人的事情,大长老居然让道子单独面对?
为何要避?无非心虚罢了。
再加上先前在斩杀那头琉璃青凤的时候,那位大长老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整个人都是急躁难安。
潘伯阳对心中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现在就劳烦你阎道子,去将那位大长老请过来吧。”
就在阎崇嶂终于忍不住准备发难之时,却见潘伯阳又重新坐了回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咬咬牙,直到此刻,才发现了这群北洪修士的难缠之处。
“那就只能请阁下先等着了。”
阎崇嶂转身大步踏出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