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柄金纹玄刀,毫不犹豫斩下琉璃青凤首级的瞬间。
整个水麟洞天内都是陷入一片鸦雀无声当中。
一头如此强悍的大妖,光是掀起的心焰余威便能让诸多白玉京修士狼狈逃窜,几大仙宗道子都是感觉颇为棘手,对方但凡是出来闯荡些日子,势必能在整个洪泽都打下偌大的声名。
此刻,却是轻易的死在了沈仪的手中。
实力堪比三城境界的妖魔,且在其尊贵血脉的加持下,于这个境界中都可称作顶尖之流,居然被一个修士,仅开了两城就给斩杀了。
本身就很让人难以理解。
更何况这头琉璃青凤,还拥有着极其恐怖的背景,乃是合道境大妖的幼子。
放在平日,这绝对是值得震惊西洪的大事。
但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天上的无量道皇宫之上。
搬山宗的亲传和长老们,特别是先前见过沈仪出手镇压三位亲传弟子的那些修士,本来还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狂妄,在别人的宗门内也不知收敛。
也就是对方正好展露出了惊人的淬体天赋,否则这事情还不一定能这般简单的收场。
但现在,他们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还不够准确。
这何止是狂妄二字能够概括的。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沈小友不仅忽略了琉璃青凤的背景,在以硬实力镇杀这头凤妖的同时,竟然还顺手做了一件更恐怖骇人的事情。
那就是无视了无量道皇宗的警告。
特别是整过程还显得那般平静。
不是气血攻心的暴怒,也不是来自什么天骄被欺压的不服,而是神情如常,安安静静的做完手中的事情。
正因如此,才让众人的神情更为诡异起来。
既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那就是底气十足了?
仿佛这方在洪泽都赫赫有名的顶级势力,对沈小友而言,乃是根本无需放在心上的存在。
“……”
阎崇嶂此刻的心跳已经快到了极点,他似乎已经能预料出来,那副江山画卷中的模糊身影,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而这位无量道皇宗修士的反应,对于西洪诸多势力而言,又有多么的可怕。
他心中已经生出想要彻底与沈仪撇清干系的想法。
像是在验证阎崇嶂的猜测。
下一刻,无量道皇宫中传出了一道平静而漠然的嗓音,但哪怕是场间最愚钝的修士,都能轻易辨别出这份平静漠然有多么刻意,其间又隐藏着怎样的暴怒。
“你让本座真的很不悦。”
蒲团上面,那模糊身影俯瞰着下方,视线落在玄甲青年的身上,又扫过他旁边那头如小山般庞大的琉璃青凤尸首。
在看见沈仪一言不发的将那凤妖尸首收入储物法宝当中,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后,模糊身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道粗重的吐息声。
“你,该死。”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意,话音中掀起了滚滚杀机。
他从北洪来西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是如搬山宗这般当地顶级的仙宗,似阎崇嶂这样的天骄道子,对方心中再不忿,且有合道境师父在旁边保护,也得老老实实站在下方听自己训话。
这就是无量道皇宗的威严!
但现在,这份威严被一个卑贱之辈,仗着那几分可笑的实力,就如此轻易的践踏了。
“……”
沈仪眼中的紫意并未黯淡,按往常情况来说,鸿蒙紫气在支持他斩杀了一头这般强悍的凤妖后,消耗乃是颇为巨大的,绝不可能像现在一般充沛。
只能证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鸿蒙紫气所加持的神凰不朽剑体,并非是他这次斩妖的主要手段,而且到现在,除了玄甲损耗较为严重外,他的状态保持的还很不错。
但沈仪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认真收拾完战利品以后,稍带可惜的瞥了一眼那条被魏元洲擒住的幽蟒少主,以及周围数量众多的蟒妖尸首。
然后迅速的收回眸光,连看都没有去看天上那人一眼,便是转过身子,催动挪移法打算离开。
说实话,现在幽蟒少主乃是被凌云道子所擒获,只要沈仪愿意开口,那这头妖魔的归属是毋庸置疑的。
但事情不能做的太过。
搬山宗给了如此多的馈赠,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自己总得给别人留口汤喝。
在阎崇嶂解决了无量道皇宗交代的事情后,也才有余力去援助南洪七子。
况且……
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太适合让旁人知道自己与南洪七子或者搬山宗之间的关系。
不仅会给他们带去麻烦,也增加了自己身份暴露的概率。
沈仪最大的倚仗,便是西洪这片地方,并没有势力认识他,而且有面板的存在,只要能吃饱喝足,境界提升的速度将是极为可怖的。
但他没有将性命交给旁人的习惯,却也不是强行拉着别人跟自己一起冒险的性格。
至于这什么无量道皇宗,仅是一道虚影在天上,又非本尊亲至。
沈仪除非是能将此事办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譬如有把握将这修士埋在此地,否则才没兴趣为了一时之气,去招惹什么多余的麻烦。
他只是想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
念及此处,沈仪径直化作紫白长虹,朝着天际掠去。
咔!咔!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魏元洲紧紧抿唇,藏于袖袍中的手掌倏然攥紧,好似要将指骨捏碎,双眸之中有杀机涌现。
这神情,并不符合他流云上仙的平和称谓。
他乃是南洪道子中最守规矩的人,也承担着把控此行事态的责任。
但宗主之威,不容侵犯……同样也是魏元洲恪守的规矩之一。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冒犯了,而是干脆直接的性命威胁!在威胁一尊南洪七子的宗主!
“你们是不是疯了?”
白巫眼看着魏元洲朝自己扫来,哪里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自己去向师父请示了。
苏红袖也就罢了,这女人本来就脾气暴躁,怎么魏元洲还跟着起哄,真当南洪七子还是当初那个南阳宗率领下的庞大势力么。
十万年了!天早就变了!
平日里最喜欢拱火的白巫,此刻却是充当起了说客,传音道:“沈宗主把事情处理的好好的,你们少给他捣乱!否则别怪本道子回禀宗门,全给你们关起来!”
就在这时,他却是听见了一道轻轻的叹息。
“真处理好了吗?”
苏红袖伸出指尖,落在了眉心之上。
于是天际中便又多出了一座城,名曰“上皇”。
在这场间近二十位白玉京修士当中,能开出这座城的,一共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
而让苏红袖突然开城的原因很简单。
就是那无量道皇宫中,突然涌出了光晕,那模糊身影略微抬起双掌,光晕便沁入了先前的数条锁链当中。
从江山图中的人影,变成了他亲自来操控这件道兵。
锁链爆发出了剧烈的嗡鸣,华光晕染了这片天地,另一端牢牢的绑在了那道紫白长虹之上。
呼吸间,紫白两色散去。
那颀长的玄甲身影背对众人而立,他垂眸看向自己抬起的右臂,上面被锁链紧紧缠满。
深邃双眸如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本座让你走了吗?”
天上的模糊人影抬起双掌,嗓音逐渐响彻天际,带着丝丝残忍。
此言一出。
阎崇嶂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无数倍。
他从未想过,沈仪居然会就这么平静的离开,谁人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自己当年也不例外,再加上沈小友的这些惊人举动,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心高气傲之辈。
但这一路看下来,对方好像只是个认真做事,不太爱说话的内敛修士。
除了希望沈小友能破解无名山秘藏之外,阎崇嶂对此人的性格处事,也是愈发欣赏起来。
但更让他没有想过的是,无量道皇宗的人气量会小到这般地步。
那妖魔本就是沈小友独力斩杀,并未借助任何人的帮忙。
无量道皇宗索要不成,先是恶语相向,本就失了大宗风范,在那小友并未还嘴的情况下,现在居然还要出手强留对方!
这到底是名门正派,还是妖邪魔修?
“道友!”
阎崇嶂忽然高喊一声:“你且看看这头幽蟒少主,可符合贵宗的要求?”
他没有资格代替搬山宗去得罪无量道皇宗,但略尽绵薄之力,劝解一下此事的勇气还是有的。
“嘶。”杨运恒心底一抽,完全没想过,在沈小友同时得罪了琉璃青凤一族,以及无量道皇宗的情况下,自家道子居然还敢出面插手此事。
但犹豫了一下,这位大长老叹口气,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道友还算满意,就请收下吧。”
阎崇嶂给魏元洲使了个眼色,随即收回眸光,继续盯着无量道皇宫中的模糊身影,并没有提及关于报酬的事情。
搬山宗愿意白白替其办事,也算是给足这位北洪大修士面子和台阶。
闻言,那道模糊身影缓缓侧眸,沉默良久。
那张晦暗不清的脸庞上,突然多出了一张嘴,唇角冷冷掀起,露出讥诮的笑:“你也配给本座台阶?看看找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幽蟒少主或许很不错,但和那头琉璃青凤比起来,可就差的太远了。
话音未落,江山图中倏然窜出了一柄青绿小剑。
情况和先前在搬山宗内如出一辙。
这柄小剑化作无声流光,直直的朝着惊恐万分的幽蟒少主掠去!
碧火青莲剑,能排进道兵录前七十的鸿蒙天兵!
就在这时,一道玄金交错的锋芒破空而来,后发先至,两道流光轰然撞在了一起。
属于道兵的浓郁气息骤然迸发开来,连周遭的天幕都化作了扭曲模样!
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
碧绿色的火焰好似晚霞那般铺满了苍穹,让整个水麟洞天都是陷入炽热之中。
在那道玄金锋芒的面前,碧火青莲剑竟是如同脆玉般被悍然撞碎,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它化作浓郁紫光,重新回到了无量道皇宫之内。
场间,苏红袖和阎崇嶂同时脸色微变。
前者上次就仔细估量过,自己的白玉剑比这碧火青莲剑,哪怕强也有限。
至于搬山宗道子,对道兵录了解颇深,他最引以为豪的臂甲,也就比这小剑高出七个名次而已。
换而言之,这玄金锋芒能斩碎碧火青莲剑,也就能以同样骇人的方式,斩碎这两位道子的鸿蒙天兵。
“你……”
无量道皇宫中,模糊人影显然是没想到会出现这般变故。
他终于显出几分窘态。
随即没有半分犹豫,悍然挥掌,整幅江山图都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显然,以这位北洪大修士的道法境界,想要隔着遥遥距离,唤出第三座城内的道兵,明显有些过于勉强了。
但顷刻间,哪怕江山图中地动山摇。
一柄覆着了赤色雷霆的玉尺,还是携着冲霄的气势,轰然掠了出来!
“天元幻雷尺!你是潘伯阳?!”
在洪泽这片地界,道兵甚至比脸更好认。
阎崇嶂本能的惊呼出声。
在道兵录上,除非刻意宣扬,否则修士只会挂名最强的那柄道兵,故此碧火青莲剑并不会透露出其身后之人的名讳,只知道它是某位强者的其中一件道兵。
让阎崇嶂全然没有想到的是,这行径如此恶劣的修士,竟然会是道兵录排第三十九位的神尺主人,那位以君子之名响彻三洪的潘伯阳。
模糊人影并未回应。
哪怕暴露身份,让他有些懊恼。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兵被旁人碾压,则是他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此刻,潘伯阳的所有心思都在那玄金交错的锋芒之上。
势必要以更为干脆的方式将其轰碎,才能消解心中之怒。
只见那玉尺通体透亮,其间好似蕴着血丝,散发着莹莹微光,血丝探出尺身,便化作了浩瀚的雷海,好似狂龙乱舞,如尖锐爪牙般朝着那道玄金锋芒笼罩而去。
轰隆!
雷鸣声响彻人间,若天公震怒。
在这赤雷面前,一众白玉京修士,竟然又找回了还是凡人的时候,面对雷声轰鸣时的那种无助恐惧。
赤色的雷霆终于将玄金锋芒给包裹了进去。
浓郁的雷光汇聚,带着可怖的气势,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没。
在这天元幻雷尺的面前,玄金锋芒好似骇人风浪中的一叶孤舟,显得那般平平无奇。
但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的是。
它前进的是那么的稳,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就如同沈仪先前无视了潘伯阳一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裹挟着赤雷掠了出去。
江山图的颤抖愈发明显,明显是太过勉强,而力有不逮。
那柄天元幻雷尺开始虚化,漫天的雷霆也渐渐消融。
潘伯阳怔怔的盯着前方。
玄金锋芒倏然贯穿了幽蟒少主的头颅,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道,猛地将其轰在了古树之上,这颗历经了漫长岁月与白玉京斗法的巨树,终于是发出了一道哀鸣,喀嚓折断开来。
玄刀安静的没入漆黑的树身之上。
其上繁密的金纹显得那般绚烂,宛如莲花绽放,被猩红血浆染得略显几分妖异。
它就这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他们突然想起来了这柄刀的主人。
于是乎,这些目光又迅速的落到了远处那玄甲青年的身上。
整个过程都发生在弹指一瞬间。
沈仪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唯有还未完全收回的右掌,让众人知道了这一刀出自谁的手笔。
“……”
无量道皇宫中,潘伯阳面无表情的端坐在蒲团之上,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究竟有多么暴躁。
或许是有些拿不准沈仪的身份,亦或者是终于想好了说辞。
他垂眸俯瞰着下方:“很好,今日的事情,潘某记住了,你最好也记住潘某,否则……”
潘伯阳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忽然朝着下方晃了一下。
这一次,沈仪没有再扯掉手臂上的锁链,反而从容不迫的将其攥紧在掌中,然后一点一点的发力。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
整座江山图发出了比先前祭出道兵时,更为剧烈的颤抖,仿佛这整座江山,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翻,此乃灭世之像!
“你敢!”
潘伯阳调动了所有气息,以整座江山与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对抗。
然后,这隐天蔽日的庞大道宫,便是在肉眼可见的朝着水面接近……被活生生的拽了下来!
“我不太习惯,有人在上面跟我说话。”
沈仪从和青凤交战开始,终于是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很干净,也不带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却让在场众人齐齐色变。
在那只被玄甲覆着的手臂牵扯下,潘伯阳却莫名感觉到了自己在和一座无比高耸厚重的山脉在角力,那是擎天的山,是天地间的脊梁!
刹那间,他从蒲团之上被拽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时。
他的脖颈已经被那骨节分明的五指握住。
“现在你记清楚了吗?”沈仪静静注视着那模糊身影的眼眸,认真发出了询问。
“……”潘伯阳死死瞪大眼睛,虽然只是虚影,并未本尊在此,但他何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我记住你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他终于爆发出一道嘶哑低吼!
闻言,沈仪忽然唇角微扬,露出一缕漠然的笑,轻点下颌道:“那就好。”
随着话音落下,他五指悍然攥紧,让那缕模糊虚影瞬间崩碎在了掌心。
整座无量道皇宫,连带着那副江山图,都是一起碎裂而去。
在遥远的水面。
阎崇嶂木然的愣在原地,他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那抹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什么了。
神岳法。
是臻至圆满的神岳法。
也是他至今都未能触及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