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镇魔司前,洪磊也曾想过仗剑天涯,白衣牵马。
可如今看来,没进去青峰山,只能投身更凶险的镇魔司,也未必是件坏事。
五六十个青峰门徒,被众校尉押送着上山。
分明是回宗门,但他们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沈仪和洪磊走在最后。
“什么是剑池?”
闻言,洪磊有些诧异看去:“你不是青州人?”
“柏云县来的。”沈仪并未遮掩。
“怪不得,小地方。”洪磊下意识点点头,忽然察觉不对,这说的是自己知道的那个柏云县么?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培育出此等人物的势力?
他张张嘴,想问又不敢问,干脆将话题绕了回去:“但凡是一流势力,都有稳定培养凝丹境的手段,保证每一代都有高手坐镇,不像二流的,老祖若遭遇意外,或者下面青黄不接,用不了几十年就泯然不知所踪了。”
“咱们镇魔司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要去京城。”
说到这里,洪磊看着沈仪略微闪烁的目光,大概猜出对方的想法,能独战青峰长老和大妖,自然也是玉液圆满。
他笑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好好干个几十年,武庙凝丹必有你一席之地,最近的几次就别想了,无论是林姑娘还是白医师,都在你前面排着队呢。”
“还是说说剑池吧。”
洪磊知道这帮天才都是什么脾气,哪里容得下别人骑在自己头上:“但凡青峰子弟,正式入门拜了祖师,第一件事就是去剑池祭拜,以指尖血,眉心血,心尖血,投入其中,便会受到祖师庇护,修行进展大大提速。”
“除此之外,还能取出一柄前辈所用之剑,日夜不休以精元蕴养,称之为护道宝剑,可以说他们的实力有一半都在剑上,听闻你折了那执事的剑,即使他养好伤,实力也不足曾经五成。”
洪磊伸出巴掌:“所以那天我才要去看戴冰的佩剑,就是想瞧瞧她是不是青峰门徒出身,还真让我猜中了……你想想,数千年弟子的精血都与剑池相连,他们修为长进,剑池同样获益,也只有这般宝地,才有帮助武夫凝丹之神效。”
“怒剑老儿寿元不足,按资历来说,应是有机会入剑池洗练,再拼上一把的,却让给了张横舟,有今日举动……也是被伤透了心罢。”
洪磊感慨叹息。
闻言,沈仪稍稍沉默。
但是想起极少有这种了解武道消息的机会,便接着问道:“如果剑池有这般功效,又存在数千年,青峰山上应该不止一位凝丹才对。”
“你是担心陈将军独身前来,敌不过他们?”
洪磊又笑了:“你是玉液境,我也是玉液境,若是同时面对两三个我,你可会畏惧?”
沈仪思忖片刻,摇摇头。
“对嘛,那要是一二十个……”
洪磊接着往下说,却见青年神情专注的想着,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四方脸上笑容僵硬,移开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全然当作没看见:“要是有一二十個,镇魔司也不是只有陈老爷子,十二位镇魔大将,老爷子年纪太大,论起实力,堪堪排在阳安郡将军后面。”
“阳安郡那位将军又排第几。”沈仪好奇看去。
洪磊翻个白眼,沉默许久才道:“十一。”
“第一是谁?”
“总兵二弟子。”
“第二呢?”
“总兵大弟子。”
“为何反过来了?”
“沈兄弟,到了!”洪磊颇感头疼的站定,这些得罪人的话,也是自己能随便说的吗。
沈仪意犹未尽的朝前方看去。
青峰山门之前,皆由洁白石砖铺就的大坛广阔无比。
此刻,上面两侧密密麻麻跪满了白衣胜雪的剑客。
身着金雕墨衫的三百内营校尉偏将在大坛之外围立,身形笔直,漆黑锁链腾飞,将整座大坛都圈了起来。
更有千余外营人马,整齐站至一起,脸色冷漠。
在人群最前方,数十位偏将的簇拥下,身披乌光玄甲的身影端坐于一把大椅之中,手执一杆浑铁大戟,猩红绸缎披风肆意鼓动,犹如一道血染红霞。
“……”
沈仪略微蹙眉,完全没想到山上会是这般风景。
自己在下面打生打死,以为情况焦灼,结果这里跪了一地。
有这杵着的闲工夫,就不能下去救救人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其神情异动,洪磊缓步迈出,带着众人向前方走去,脸色愈发凝重。
青峰门弟子明显没有顽抗的意思,陈将军却依旧围而不放,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掌门老头,应该是要疯了!
在大坛正中间。
男人盘膝而坐,赤着上身,细密的伤势交织成蛛网遍布全身,仿佛一件近乎被击碎的瓷器。
这熟悉的伤痕,让沈仪不禁屏住呼吸。
在水云乡的时候,他曾在那头蛟魔身上见过,简直如出一辙。
而此刻。
沈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抹气息,随着迈开步子,越靠近,这气息就愈发紧密。
忽然,男人睁开眼,缓缓朝此处扫来。
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仅一眼就让沈仪浑身紧绷,手掌不自觉的握住了刀柄。
即便是刚刚醒来时,以凡胎肉身面对黑皮狗妖。
也不如现在瞬间涌来的压迫感,那么的让人躁动。
“他就是张横舟。”
洪磊似乎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简单介绍道:“青州侠名远盛的青州剑客,按陈将军的推断,应是阳春江蛟魔所化。”
沈仪仿若未闻。
男人深深望着他的面容,脸上因痛苦的显露的狰狞,逐渐多了几分怨毒。
在那注视下。
沈仪仍旧面无表情,唯有呼吸加重。
一抹浓郁的杀机自心头涌现。
众目睽睽之中。
张横舟骤然起身,一步步朝边缘走去。
所有青峰门徒皆是抬起头,镇魔司校尉们齐齐握紧了兵器,放声喝斥:“退下!”
心中却是疑惑不定。
对方上一次暴动还在半个月前,被陈将军挥戟砸了回去。
都安静了这些天,怎么突然又站起来了。
“我无罪,你杀不得我。”
张衡舟呼吸粗重,身躯略微佝偻,沉声看向身披乌光宝甲的老者。
他咬牙切齿:“我替青州斩妖一百五十年,护临江郡百姓一百五十年,他们奉我为侠!我无罪!”
陈乾坤须发皆白,面容并不出奇,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通老人。
神色平静,淡淡道:“给他再念一遍。”
身旁偏将出列:“张子涛,青峰山弟子,三年前去往双阳县诛妖,斩猫妖一头,有二十余百姓身亡,尸骨无存,据捉妖人查探,在此两日前,有人在五百里之外的卧牛滩见过此妖。”
“张玉松,青峰山弟子,两年零七个月前,如法炮制,在歧安县村落,斩妖一头,亡村户三十,尸骨无存。”
“张玲珑,青峰山弟子……”
如出一辙的斩妖,如出一辙的尸骨无存。
所有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这风流剑客的子嗣,光是最近三年,便让那偏将念的口干舌燥。
青峰山门徒默默又把头垂了回去。
“所以我的功绩是假的?”唯有张衡舟面不改色,仍旧盯着老者。
“你的都是真的,本将派人查过了,不愧青峰山侠名。”陈乾坤轻点下颌。
“那么——”张衡舟嗓音忽然锐利起来:“以我之功绩,临江郡百姓,难道不应该育我子嗣?!它们皆是半妖,生性如此,我已经在努力教导!”
“为何!不给我一点时间!”
“为何!不给我一次机会!”
怨念极深的咆哮,响彻整个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