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摇曳的火光点亮高崖。
洪磊脸色骤变,但等看清那群人的修为后,眸光中多了一丝狐疑。
众目睽睽之下。
那银丝披肩的瘦削老人,缓缓朝前方迈出一步。
枯槁面容上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他就这么直直的跃下高崖,卷起的裤腿,两条竹竿似的小腿下面踩着布鞋,稳稳落地。
“结阵!”
洪磊眼瞳紧缩,抽出佩刀。
即便没有赵康林的指挥,二十几个内营金雕校尉也是熟练的找好了位置,手掌翻动间,袖口有漆黑锁链如大蟒钻出,散发出森寒之意。
其余外营诸人则是姿态各异,皆有拿手的本事,特别是那年迈的玉液境老校尉,竟然掏出了一对月牙刺。
在这般阵势下,怒剑长老可以说胜算极小。
但他不急不躁的模样,反让洪磊莫名有些心慌。
就在这时,一具重物从夜幕中袭来。
待到其轰然落地,显露出夸张的形态,众人皆是陷入愣神。
赵康林脖子被扭至身后,头颅软塌塌的耷拉着,四肢尽断,臂骨被掰下,像是利刃般扎入腰腹,临死前,脸上还布满茫然无措。
随后,一道蓝白布衫身影缓缓踏了出来。
圆形衣领处,一颗被鳞片覆盖的扁平头颅延伸而出,脑袋两侧是凸起的竖瞳,极长的嘴部微微开合,露出两排尖锐牙齿。
“阳春江鼍龙一族?”
洪磊缓缓吸了口气,认出了这极具辨识度的妖魔。
腥煞血气隔着老远都无比刺鼻。
他重新看向前方的银发老人:“……”
“镇魔司说我等勾结妖魔,老朽思来想去。”
怒剑长老步伐平稳,每走出一步,眼底怒意削减半分,身上气息便再强盛许多。
他斜持那柄足足五尺长的铁剑,剑刃在地上擦出火星。
老人嗓音沙哑:“我最好是真的勾结妖魔。”
众多校尉脸色死寂,之所以还能保持阵型不散,并非是不慌乱,而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
能在短短时间内解决掉赵偏将,至少也是一头玉液境圆满的妖魔,甚至比怒剑长老更为强悍。
“何苦。”
洪磊略带感叹的低下头,话音平淡,像是在描述着一个事实:“这次,青峰山是真的要没了。”
一尊镇魔将军,就能压得青峰山喘不过气来,像这样的高手,青州十二郡,皆有一位坐镇。
如果不计代价的调来第二位,灭门只不过是总兵一道命令的事。
“老朽一生斩妖,虽也为了名利,为了拿它们的兽元去换取宝丹,但总归是问心无愧。”
“最后却与其狼狈为奸,何其可笑。”
怒剑长老越走越近,直到身上的气势几乎高涨到巅峰:“掌门昏聩,辜负我等,今以老朽残躯,换诸位大人性命,替我青峰山无辜弟子,杀出一条生路。”
他眼中怒意彻底耗尽,犹如风中残烛,火光却旺盛的骇人。
可惜仍旧差了一丝,没能到达真正的顶峰。
怒剑长老神情略显复杂,抬剑指向人群中的沈仪:“你留了我爱徒性命,我却不能留你,还望校尉大人见谅,借头颅一用。”
“……”
沈仪抬眸看去:“能不能不借?”
借银子也就罢了,怎么还一上来就想摘人脑袋的。
直到现在,他大概也算弄清楚了情况。
镇魔司没错,山上确实有妖魔,也确实没想过真的要对青峰山下手,否则不会仅仅让校尉们把守山道。
青峰山这群弟子也没错,只是不愿被裹挟着替妖魔陪葬,却又做不了主。
皆是水中蜉蝣,各自为了前程性命,尽力搏杀罢了。
沈仪修长五指搭在刀柄上,随即用力握紧。
“老朽时间不多了,取不了你的头颅,还是交给它吧……当然,你也可以试试逃走,应该有不小的机会。”
怒剑长老坦然承认了青年的实力,他已三百多岁,身躯枯竭,即便使用秘法榨干最后一丝生机,也不可能是这刚刚突破玉液圆满,浑身犹如天地宝药之人的对手。
但同样的,对方也不可能是这头千年鼍龙的对手。
闻言,洪磊惊异的朝旁边看去。
本来以为大家都在等死,只想拼尽全力,死的稍微好看一些,没想到原来沈仪仍有余力,连这老头都自认不如。
短短几句交谈间。
鼍龙已经走了过来,凸眼中闪烁着人类的情绪:“他随口说说,你也别真信,其实没什么机会。”
它伸出爪子,轻轻触碰鼻孔,嗓音中多了些许火热,有些不好意思:“你身上有我主家的味道……我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压制了……可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嚼碎你的血肉。”
一边说着,粘稠的透明唾液从它扁长的嘴角垂下。
“就像这样……”
鼍龙头颅颤抖,不停的磨着牙齿,眼中贪婪愈发汹涌,仿佛看见世间最珍惜的佳肴。
恨不得把对方勒碎在怀里,小口小口的品尝,把每一丝血肉都细细咽下,化作自己身躯的一部分。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它这次离开阳春江,是听说六爷被镇魔司困住,主家心里着急,派自己来此地打探一下消息。
六爷已有一两百年未曾回过江河洞府。
鼍龙也没想过能在镇魔司手底下救走对方,随便过来瞧瞧,却是在一介武夫身上嗅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味道。
念及此处,它稳住微微发颤的身子,重新将目光投了过去。
如此珍宝佳肴,如若能配上临死前的惊惧,那便再好不过!
“我真的很想,现在就吃了你……”
在鼍龙怪异狰狞的姿态下,众多镇魔校尉皆是脸皮发麻。
唯有缓缓拔刀者。
凌乱发丝下,低垂的眼眸,在无人察觉的角度,逐渐涌现出和鼍龙类似的情绪。
同样的火热,只是更加收敛。
沈仪抬起头,唇角微掀:“那真是太巧了。”
被那凛冽的眸光笼罩,鼍龙忽然安静了许多,眼中的灼热迅速消退,变成了诧异,震惊,最后尽数化作无边的恼怒!
就像看见盘中肥美娇嫩的牲畜忽然昂起头,对自己露出獠牙,以及贪婪的目光。
甚至远比自己还要贪婪!
他想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