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随着一阵扑鼻的肉香，沈南平端着一个青瓷海碗走进餐厅，放到中间有转盘的餐桌上。
沈云抬头瞄了一眼，青瓷海碗里是炖得软烂的草鱼，已经切成一块一块的，肉质很好，鱼汤鲜美，还有一股淡淡的醋味。
这是沈南平的拿手菜，有点像东北的特色菜得莫利炖鱼，因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用时也长，只有节假日或者有纪念意义的聚餐，老头儿才会做这个。
可能是刚才端菜的时候蹭到了鱼汤，沈南平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指指厨房：“爸，妈，你们先吃着，还有两菜一汤，马上就好。”
说完他转身走了。
坐在正对餐厅门的主位上的张丰饶很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女婿的回应。
沈云瞄了一眼老张家地位最高的男人，到底是电视台的退休领导，哪怕是吃饭都不忘学习，手里拿着一张《参考消息》，正耷拉着眼皮，聚精会神地看上面的内容。
张丰饶身边坐着一个60多岁的妇人，白发过半，体型偏小偏瘦，不过精神还好，耳朵戴着金耳环，无名指金戒指，左手腕还有一个水色不错的白玉镯。
沈云记得这是姨妈年前出国旅游，从泰国带回来的礼物，老太太逢人便炫耀，说是羊脂玉做的，很稀少，很贵，价值几万呢。
XJ就有的玩意儿跑到东南亚去买，沈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总之老太太开心就好。
老张家兄妹四个，姨妈家最不缺银子，花钱买孝心嘛，很正常。
“沈云，饿了吧，饿了你先吃就是了。”
应该是感受到了沈云的目光，张丰饶指指桌子上的四道菜，招呼他吃饭。
“老头子！”老太太嗔怪地横了老伴一眼：“他二舅和二婶就到了，等等吧。”
“是啊，等等吧。”
沈云能说什么，就因为这個嫌弃老太太偏心？他还没小心眼儿到一粒沙子都容不进去。
“肖婕啊……”
张丰饶想说点什么，不过看看沈云，又看看端着海带排骨汤从厨房走出来的女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又过了五六分钟，当最后一道炸藕合端上桌，沈南平开始解围裙的时候，房门开了。
沈云偏头一看，穿灰夹克，留偏分头，眉心一颗黑痣的二舅张林捏着公文包走进来，后面跟着他的二舅妈秦玉枝，一个体型上窄下宽腚大腰圆，还总爱穿高跟鞋，喜红好紫的中年女人。
“三儿回来了，快，快换鞋，正好等你们开饭呢。”
肖婕起身往外迎，张丰饶也把一直在看的报纸收了起来，放到身后的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走过来的一男一女。
老张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按岁数算的话，张林排第三，张素心排第四。
“二舅，二舅妈。”沈云本着礼貌喊人。
张林冲他点点头，秦玉枝也不知道没听见，还是没空搭理，满脸堆笑看着沈南平和张素心。
“素心，南平，你们也知道，银行一到周末忙得不可开交，约好的一起吃晚饭，回来都这时候了，辛苦你们了哈。”
那可不，银行员工嘛，论势利眼和职业假笑没人比你更在行。
沈云在心里吐槽道。
次数多到连他这个孩子都发现了，每次有父母的聚餐，张林两口子不是接孩子堵车耽误了，就是加班没办法，再不就是买东西迟到，总之各种理由，就是为了不帮厨，来了往那儿一坐就吃，最后吃完了，还要拉着姥姥姥爷的手嘘寒问暖，聊天解闷，刷锅洗碗的事都丢给沈南平和张素心。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姨妈和姨父在的时候，那家伙，恨不能直接住在这边等人，殷勤得叫人不忍直视。
原因很简单，姨父是干贸易的，本身有钱，认识的有钱人也多，能帮秦玉枝完成上级下发的任务。
作为金融从业者，没重生前他可以说见惯了这种所谓的职业女性。
“哈，不辛苦，不辛苦。”沈老师还是一副大度能容不平事，与人生妥协，不争不恼的样子：“二哥，二嫂，都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吃饭吧。”
“一起坐，一起坐。”秦玉枝客气一句，先把包放好，挨着肖婕坐下：“妈，你今天气色真好，来，先吃块鱼，鱼要热着吃才好。”
说完在青瓷海碗里夹起一块鱼肉放到老太太面前：“妈，看我给你挑的这块，没有小刺。”
伺候完老太太她又拍拍丈夫的胳膊：“别愣着了，去拿酒啊，陪爸和妹夫喝一杯。”
“好。”张林转身进了老头子的卧室，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水晶剑，走回餐厅，咔得一声拧开，准备给当爹的倒酒。
“爸肠胃不好，你也不知道给热一热。”秦玉枝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酒瓶，去身后的柜子里拿平时用来温酒的器皿。
沈云在一边看得就差给她鼓掌了，三言两语几个动作，就营造出知心好媳妇的形象，把张丰饶夫妻哄得满心欢喜。
这让他想起张林和她的结婚照，八四八五年左右吧，就烫起大波浪，穿一件露肩小吊带，下面是牛仔超短裤，额头顶着一副墨镜站在汇江口拍照片。
她要晚生二十年，绝对是那种会看着男人眼睛拉丝地说：“哥哥给我买口红，我给哥哥口到红”的女人。
“沈云，你也多吃点这个，高三学习压力大，鱼肉补脑。”张素心也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到儿子面前的盘子里。
“谢谢妈。”
沈云低下头专心干饭，对于秦玉枝的“表面功夫”眼不见为净。
然而世界上一些事就是这样，你越想要远离，它越找上门。
秦玉枝给张丰饶温好酒坐下，轻咳一声说道：“素心，我最近听到一些消息，说沈云这次一模没有考好。”
“啊，是，发挥失常。”张素心在一边打马虎眼，不愿意这事儿给父母知道，不然做过教育局干部的肖婕又会在怎么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指指点点。
问题是现在不是从前，一个时代一种教育理念，三四十年前哪家不是兄弟姊妹好几个，现在呢，要两个孩子就算多的，体制内的基本一个。
“素心，我怎么听说……他是从班级前十，下滑到了三十几名，这样不行的，你跟南平得想想办法，别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厌学心理吧，要不要去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秦玉枝一脸担心地道。
这话说得，任谁都挑不出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