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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敌人要求我记住他。”
兰奇望着废墟后方的倾斜巨幕,自语道。
先前别西卜好像格外狂,直言要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但很可惜,看来要教会你爱的是……”
面对着别西卜操控的珀尔曼傀儡,兰奇只能露出遗憾的表情,向他轻轻摆了摆右手,像在送别别西卜一般。
但是这时别西卜已经顾不及兰奇的搞心态了。
曾经繁花似锦,生机盎然的巴蒂斯特伯爵府花园,如今已是一片破败凋零的景象。
肆虐的大雨倾盆而下,将花园变成了一个泥泞的沼泽,平整洁净的石子小径现在到处坑洼不平,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温室的玻璃全部破碎,里面珍贵的花卉草木,都已暴露在暴雨之下,脆弱不堪岌岌可危。
死神降临般骇人的气势和令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目光,让别西卜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正在全身上下肆虐。
别西卜已经数不清刚才自己暴打了伊万诺思多少下。
他颤栗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逃跑,连毛孔都在渗出冷汗。
他不可一世的傲慢在这一刻都化为齑粉,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别西卜顾不上什么面子,他慌不择路地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向远处飞离而去,犹如惊弓之鸟。
狼狈而仓皇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天际雨幕中。
依诺安看着别西卜逃之夭夭的背影,她并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将克莉丝蒂娜平放在花园地面上。
四周飘散起的光华并非火焰所能比拟,形同由火神的怒气与力量凝聚而成的神代之光,任何靠近这光华的生灵都会感受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颤栗,那是对至高力量的敬畏,和对生命本能的恐惧。
依诺安沉默不言,把手放在克莉丝蒂娜的胸口,顿时一股火花从克莉丝蒂娜身上绽放,醇厚的魔力涌向她的身体,仿佛要让她逐渐复苏。
“也许我真的是疯了,会把自己的保命魔法交给这样一个没用的少女……”
她嘴角喃喃。
尽管大脑还是一片混乱,但她大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是她能够让她从濒死状态强行复苏的火加再生双系史诗法术,如今用给一个天赋也不算多高的二阶少女,只让依诺安自己都感觉到荒唐可笑。
渐渐地,克莉丝蒂娜原本惨白如纸的脸庞开始恢复血色,如一朵枯萎的蔷薇正在重新盛开。
她紧闭的双眼开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胸口也开始有了微弱而规律的起伏,生命的气息正在她体内缓缓流淌。
“依……”
半梦半醒的克莉丝蒂娜朦胧地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暴雨中那道模糊的红发身影。
但接着,当克莉丝蒂娜再度睫毛轻颤时,她就已经被送到了巴蒂斯特家众人的附近。
满目疮痍的伯爵府废墟中,电闪雷鸣的夜空下,一个被摧残得几乎死掉的少女,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生的希望,正在这个躯壳里重新点燃。
依诺安没有说什么,把克莉丝蒂娜递给了巴蒂斯特伯爵。
“谢谢……谢谢你……”
看着气息已经变得很可怕的依诺安,巴蒂斯特伯爵颤抖着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自己的掌上明珠。
他低头凝视着女儿恬静安详的睡颜,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劫后余生的巴蒂斯特伯爵一家人早已泣不成声,激动得说不出话,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绝望的尽头,希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奇怪的是,明明这个红发女人是比那个恶魔更恐怖的毁灭主教,他们却并没有多害怕她。
就连克莉丝蒂娜的三个弟弟妹妹,看到伊万诺思时,都没有躲着她。
“依……”
凯尔张了张嘴,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不知该如何表达百感交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妹妹捡回来的女仆竟然是毁灭主教。
这种差点闯了大祸的事情,却又阴差阳错救了他们一家。
他本能地畏惧依诺安,畏惧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杀意和魔性气息,但同时,他也由衷地感激这个枢机主教,她不顾一切地将妹妹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谢谢你救了克莉丝蒂娜。”
原本看到有着无数杀孽的毁灭主教都来到他们家门口了,他应该害怕得快要崩溃才对,可事实又是格外的荒诞——
刚刚救下他们一家人的,正是眼前这个毁灭主教伊万诺思。
如果这时候再对她露出像看到恶魔时的表情,恐怕对她来说,太伤人了吧。
依诺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巴蒂斯特伯爵家一眼。
她抬头望向天际远方已经逃走的别西卜方向。
在巴蒂斯特伯爵家留下一个四方升腾起火焰的结界,然后,她的身影一晃,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远的数公里外。
花都帕里厄的南岸上空,别西卜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而过,如同一道流星残影划破了阴霾密布的夜空。
他不时惊惶地回首张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昔日帕里厄的街道在瓢泼暴雨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凄凉。
但这些景象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关心的只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恐怖身影。
那骇人的气息,即便是他这个来自灾厄役土另一端的大恶魔,都为之胆寒!
毁灭主教……伊万诺思……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如利爪般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
别西卜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看起来只是有点强的女仆,怎会可能就像中奖一样了的是毁灭主教伊万诺思?!
而且好像还是他亲自把伊万诺思给打觉醒了。
要是早知道,他绝对不会去刺激她!
“洛奇!麦卡西!都怪你!!”
别西卜惊恐地自语,拼命地想要逃离花都帕里厄,还时不时回头。
现在他只知道要赶紧逃。
大不了苟个百年再卷土重来,到时候这群人类都死光了,他还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正当别西卜想着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一双冰冷刺骨的手猝然按住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吗,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巨力已经将他拽离了高空。
刹那间天旋地转,别西卜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翻腾,无法控制的从天而降。
轰然巨响,震耳欲聋。
别西卜重重地砸进了坚硬的帕里厄南岸地面!
尘土飞扬,沙石四溅,地面扩散开一圈圈蛛网裂纹,无情地将他的身躯埋葬。
“呃啊……咳……咳……!”
别西卜艰难地聚集起意识,口中不断涌出腥甜的鲜血,脸上的感官也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比血更红的赤焰从地面迸发,将别西卜灼烤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但别西卜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个身影——那个死死抓着他脑袋的红发恶鬼。
本能促使别西卜必须反击,深蓝色的诅咒之焰瞬间从指尖喷涌而出,铺天盖地朝依诺安呼啸席卷,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变得腐朽凋零。
面对这足以让普通八阶重伤的诅咒之焰,依诺安却纹丝不动,更加汹涌数倍的赤色火舌在她周身肆虐舞动,这番诅咒之焰好似根本无法在她身上烙下半点痕迹。
她静静地伫立,表情逐渐扭曲,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角度。
疼痛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概念。
“愚蠢至极……”
依诺安的声音如地狱之主的悼词,隐隐回荡在火海中。
下一瞬间,依诺安手腕一抖,赤红火焰呼啸而出,瞬间吞没了别西卜的诅咒之焰,她按着别西卜的脑袋不断往地上砸,让整个南岸的建筑都像颤动了起来,哪怕地面崩塌,变成了深坑,仍然无法阻止她把别西卜当一只瘦弱的豺狼按着虐待。
别西卜面色惨白如纸。
他疯狂地凝聚起所有的魔力,在身前竖起一道又一道防御屏障,但在那毁灭性的火花面前,一切防御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而这癫女人又不怕疼,只要不把她打到死,她就会以伤换伤到底。
被她盯上之后,跑又跑不掉,挡又挡不住,和她打就是纯粹受虐,最多只能对她造成一堆无效伤害,换掉她半条命!
别西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上这种东西!
他的防线被轻而易举撕碎,碎石瞬间吞没了别西卜的身躯,将他拖入一片赤红炽热的炼狱业火。
恶魔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雨夜,苦痛至极,绝望弥漫。
“我们应该无冤无仇吧!!毁灭主教!!”
别西卜奋力反抗,用诅咒之焰灼烧着伊万诺思。
然而伊万诺思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她的手,不断用猩红的火柱穿刺着别西卜的身体。
“呵呵呵呵。”
她的嘴角溢出鲜血,逐渐露出了扭曲的笑,
“我只知道,折磨你,能让我感到无比快乐。”
警报声响彻在整座花都帕里厄的上空。
「警告,紧急通告。」
「帕里厄南岸1区,发生了八阶战斗。」
「发生了八阶战斗。」
「请附近市民以最快速度撤离。」
「战斗者疑似为散布诅咒的元凶魔族,第二位战斗者疑似毁灭主教伊万诺思。」
不到半小时后。
北岸4区,巴蒂斯特伯爵府花园。
雨点砸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浪花。
花园中央的喷泉已经停止了运作,几个大理石雕塑横七竖八地倒在水池中,四分五裂。
曾经清澈见底的池水如今混浊不堪,漂浮着树枝落叶和碎砖。
两旁的花圃也未能幸免于难,花园深处高大的山毛榉树和橡树也难逃厄运,它们笔直雄伟的树干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枝桠残破不堪,无数碎叶在狂风中飘舞。
依诺安托着一具没有人形的焦黑魔族尸体脚后跟,一步一步来到了巴蒂斯特伯爵家。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和她那短暂记忆中阳光明媚的巴蒂斯特伯爵府不同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曾经一尘不染的女仆裙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布满了焦黑的窟窿。
这一点也不符合礼仪,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瓢泼大雨仍在倾盆而下,冲刷着她残破不堪的躯体,冲刷着她脚下的血泊与泥泞。
雷声渐渐远去,被风雨笼罩的夜色开始慢慢趋于寂静,雨似乎在逐渐变小。
当依诺安终于来到巴蒂斯特伯爵府的大门前时,伯爵家的人都惊愕地怔住了。
她的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还在汩汩地淌着殷红的血,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
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满身创伤的女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已经没事了。”
依诺安的话音没有起伏。
和她最开始来到伯爵府时一样,一切都很陌生。
那本漆黑的魔导书被她捏碎并彻底焚烧销毁之后,所有的魔族也都清醒了过来。
她像扔垃圾一样地把别西卜的尸体扔了出去。
巴蒂斯特伯爵府上有洛奇这个管家,花都北岸贵族圈都知道他很强,很好解释他们家是怎么战胜的元凶恶魔,所以也不用她教巴蒂斯特伯爵什么,这家人接下来自然应该会处理。
“把雇佣契约书拿出来。”
她望着巴蒂斯特伯爵冷冷地说道。
巴蒂斯特伯爵顿时跑回了宅邸,没过多久就找出一份契约书递给了她。
这只是一份工作契约,并不能限制太多,如果毁灭主教想杀他们,早就可以动手了。
依诺安接过这份契约,很快,这份书就焚烧成灰烬飘散升空了。
“从此我们就再无瓜葛。”
依诺安说道,准备转身。
“依诺安!”
一声呼唤打破了这片死寂,克莉丝蒂娜面色苍白,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泪水模糊了她美丽的双眸。
方才意识疲倦的她尽管浑身剧痛但仍旧努力醒了过来。
她总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这时不醒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依诺安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依诺安后退一步,避开了克莉丝蒂娜的双臂。
她冷漠地瞥了少女一眼。
“大小姐,请你自重。”
依诺安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可是……可是为什么?依诺安,你伤得这么重,让我帮你包扎……”
克莉丝蒂娜的声音哽咽,她确信依诺安还记得自己,但她此刻的态度又像不记得了一般,克莉丝蒂娜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
“依诺安,不要走,只要伱继续当依诺安,不要再变回去,不管你以前是谁,我都把你当依诺安,留在我身边好吗?”
克莉丝蒂娜再也控制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向依诺安走近了两步。
她感觉这时再不挽留,可能就再也不见到依诺安了。
现在的依诺安,身上写满了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距离感。
“不用了,你的药钱我已经还你了。”
依诺安没有回答她,只是任着雨水打湿她的发丝,覆盖着她的额头。
“依诺安,我可以把你治好,我去给你买最好的药,很快你就能恢复!你不要走好不好?”
克莉丝蒂娜泪如泉涌,用尽力气抓住了依诺安的肩膀。
“滚开。”
依诺安扔开了克莉丝蒂娜,任由克莉丝蒂娜摔在地上。
冷漠再次笼罩了她的面庞,她就像早已斩断这份无果的感情。
“依诺安!”
克莉丝蒂娜哭着爬起。
她想要去抓依诺安的手,但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虚无,娇弱的手腕因悲恸而不住颤抖。
明明依诺安救了她,还毁掉了契约,想与他们撇清关系。
否则这份契约一旦被王国联合议会的安全机构找到,解析上面的魔力特性,也可能会涉及协助复生教会的指控。
“克莉丝蒂娜,再见了。”
依诺安终归还是像受不了这哭声。
她回头,意味不明地一笑,遂消失不见。
泊森魔界。
在这饱受创伤的城区最北端。
当倾盆大雨渐渐减弱为绵绵细雨,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时,一道身影始终伫立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
他背后那倾斜着的破碎巨幕已经不再放映。
兰奇那双澄澈如湖水般的翠绿眸子凝视着远方,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和疲惫。
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道炽热夺目的红光划破了层层叠叠的乌云,如同一颗喷薄欲出的赤彗星,笔直地朝兰奇附近坠落而来。
红光在兰奇数十米远处停住,刺目的赤焰散去,露出了一个令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正是依诺安。
她依旧伤痕累累,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装已经被鲜血浸透,变得近乎一面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的残破旗帜。
但她的眼神中却平添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静静地望着兰奇,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像在问候一个许久未见的故友。
渐渐地,雨势开始减弱。
狂风不再咆哮,雨点也变得疏落。
它们轻柔地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泊森魔界的废墟之上,尽管还是昏暗一片,但天快要亮了。
“你果然在这。”
依诺安望着棕发绿瞳的身影说道。
“我猜你有可能会来找我。”
兰奇叹息着摇头。
如果是毁灭主教伊万诺思的话,应该会跑掉才对。
毕竟再继续留在花都帕里厄对她没有好处。
但是如果是现在的伊万诺思,也有可能做出些她以前不会考虑的选择。
“因为当你没有直接放弃克莉丝蒂娜跑掉,而是救了她并杀掉了别西卜,就证明你已经改变了。”
兰奇望着依诺安,眼中闪过一丝百感交集的情绪。
只能说偶然之中可能有着必然。
如果别西卜不是那种性格,就不会把毁灭主教打醒。
而对于毁灭主教来说,在习惯了依诺安的生活之后她可能宁可一直不要想起来自己是谁。
这对她来说仿佛是一个坠落的温柔乡。
但遇到了别西卜这面铭刻着罪恶的镜子,她不得不回归的记忆,以及被打醒,就是她的惩罚。
“这个世界充斥着一报还一报。”
依诺安也自语道。
以前听到洛伦在战斗时满怀着愤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感觉嗤笑,如今终于懂了。
“伊万诺思,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当做毁灭主教。”
她最好的选择其实逃离泊森王国,也可能想办法留在巴蒂斯特家,不过既然她是来找兰奇,想必答案只有一个了。
看着依诺安的表情,以及感觉到依诺安身上升腾的魔力,兰奇也懂了她的意思。
今天还有最后一战要打。
现在他们都不是满状态,输赢说不准。
伊万诺思不仅把保命底牌彼岸余烬用来救了克莉丝蒂娜,还杀掉了别西卜,无论是法力还是生命都耗了大半。
“尽管你救了巴蒂斯特家,救了花都许多无辜的平民……但这不代表曾经你身上的杀孽可以弥补,而正像我教导学生的那样,其实,是不能依靠坏人帮助的……”
兰奇的眉梢低垂,只有这一刻,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悲怆。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的不希望救了克莉丝蒂娜的是毁灭主教,以及靠着她的力量才能保全花都。
也不希望在此刻自己要当做敌人去杀死的是依诺安。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对错来辨明了。
“我的人生中,人伦观如同狗屁,可是,和你说话,是我做的唯一一件有人伦的事情。”
依诺安的发丝挡住右眼,微微仰头,
“洛奇,我既憎恨你又感谢你,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场美梦。”
她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坦然。
今天不是她杀死洛奇,就是洛奇杀死她。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吗。”
兰奇开口,声音因过度疲惫而显得努力在提起劲。
她既没有选择投降,也没有选择寻求帮助,而是决定在最后一刻将恶徒贯彻到底。
那么与她战斗,也是兰奇能够给予她的唯一救赎了。
“不过多说无益,开始吧。”
依诺安说道。
塔莉娅也做好了准备。
可能这才是他们在花都帕里厄要面临的最恶劣的最终战斗,现在她和兰奇的打法已经逐渐有点成熟了,先用凭依状态低功耗干扰对手并吸引对手注意,关键时刻她在现身完成致命一击。
此刻很像当初他们在圣白银藤竞技场的第一次交手。
塔莉娅感觉自己赢过一次的对手,就还能赢第二次。
废墟上,不详的寒风卷起。
森冷的雨珠落在地上,化为涟漪开始扩散,最后的生死战也随之打响!
随着风的起舞,依诺安的身影化为一道模糊的阴影,如鬼魅般掠向兰奇,无数赤红的神代光华开始在依诺安周身聚集。
她的打法丝毫未变,在瞬间就想决定胜负,将对手彻底摧毁。
兰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神色未变,像先前靠塔莉娅的精法将伊万诺思压制。
对于塔莉娅来说,精神是主系,而对于主火副精神的伊万诺思来说,精神只是副系。
当塔莉娅的精神力场与伊万诺思碰撞的瞬间,两者再度互相形成了控制抵消。
没有一方能够占据上风。
和先前他们的战斗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两人的四目相对,但已不再有任何惊愕。
伊万诺思和塔莉娅的精神力量在空中交织、碰撞、抵消。
这一刹那,在他们眼里时间都像变慢,形成了一场无形的较量。
兰奇的手臂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手中的指尖指向依诺安的心脏,眼神锐利如刀锋,将要斩断世间一切罪恶与黑暗。
先前在圣白银藤竞技场打过的他们都懂,接下来就是近距离的拼大招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依诺安却突然熄灭了所有的火焰,身上凝聚起的魔力也随之消散。
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唇角牵起一抹宁静的弧度,眼神平和而坦然,仿佛在迎接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灰色裂痕径直贯穿了她的心脏。
直到灰色裂隙爆裂,依诺安也吐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合上眼帘,身体无力倒下,如一片血红的落叶,轻盈地飘落在断壁残垣之间。
兰奇瞪着眼睛,不明白依诺安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他打败了。
“伊万诺思?你到底为什么?”
兰奇一瞬间也不懂了,向她问道。
塔莉娅更是直接现身,拦住了兰奇继续毫无戒备地靠近伊万诺思。
不过塔莉娅也知道,伊万诺思大概没什么诈。
看到兰奇要杀她的那一刻。
她放弃了抵抗。
伊万诺思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躺倒在地上,望着看不见日出的天空云层。
她嘴角溢着血,眼神逐渐黯淡。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回答兰奇的问题。
就这么平静地死去了。
如同她这一生的落幕般。
只留下了那一块原初石板火。
“为什么是这样……”
兰奇仿佛逐渐想通了什么,又可能是过于疲劳,突然出现的光亮有些刺眼,他苦闷地捂住了额头。
大地再度开始摇晃,似乎是因为他们两个刚才短暂的八阶战斗而坍塌。
塔莉娅连忙拿走了石板,并抓住兰奇离开这片废墟,带着他来到了远处较为平稳的小教堂屋顶上。
刚才他们的这场战斗,相比起整夜接连的大战,就相当于此刻的小雨相对于彻夜的暴雨。
对于花都的魔族来说,充其量只是清晨时分动静稍微有点大的闹钟。
野心家珀尔曼和诅咒散布者别西卜都已身死。
传说魔导器帕尔罗尼的怨恨录也被销毁。
花都市区的魔族们都恢复了正常。
城市开始复苏。
避难的人们和魔族渐渐从避难所中走出,重新踏上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雨声、水声、灯光、劫后余生的欢笑声,各种声音汇成一曲不夜城的雨夜狂想,在花都帕里厄的上空久久回荡。
“兰奇,你怎么了?”
塔莉娅看着兰奇,发现他确实有些超负荷,比她想象中还要累,此刻都快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了。
“你知道该怎么定义绝望吗?”
兰奇在屋顶上坐下,这一刻连声音都疲倦了许多,望着天际时不时飘过,却已亮起的云层。
即使花都还在下着小雨,但想必随着日出,也将展露出晴天了。
“我不知道。”
塔莉娅摇了摇头。
这种东西往往是兰奇懂得比较多,但兰奇很少主动和她谈。
似乎如果伊万诺思是和他们厮杀到底,兰奇的心态还会很好。
但反而是这样平静地死去,让兰奇的心里很难受。
“曾经有这样一个实验……先让一些小白鼠渡过一段幸福的生活,在它的脑中植入电极,记录下它在幸福时光下兴奋的细胞,接下来把它的朋友拿走,把它关进一个狭窄幽闭潮湿寒冷的空间中,不停地电击它,隔一会儿就会把它的头浸泡在冰水混合物中,逃也逃不掉,挣扎也挣扎不了,过一段时间以后,它就绝望了。”
兰奇自顾自地讲了起来,目光注视着远方。
“那怎么衡量它真的绝望了呢?万一它是打不死的小强,你越折磨它它反抗精神越强?”
塔莉娅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提出了她的疑问。
她感觉兰奇比她想象中还要疲惫,声音比平时又轻了半分。
“有两个指标。”
兰奇继续说着,
“第一个叫甜水实验,把它折磨完之后放回笼子里,笼子里放两种水,一种甜水一种白水。”
“心理健康的老鼠,喝甜水和白水的比例是八比二,如果它心理不出问题,除了喜欢喝甜的,偶尔也会喝白水。”
“如果把它放回去,喝两种水的比例是五比五,我们就认为它出问题了。”
“为什么?”
塔莉娅问道。
“没有偏好了,吃什么喝什么都一个味了。”
兰奇看向她,解释道。
塔莉娅似乎能理解,如果有一天她死心了,恐怕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兰奇,去到伊刻里忒时发现休柏莉安已经遇害了,再到克瑞瑅帝国也找不到自己的妹妹,那她可能真的会茶不思饭不取,唯有复仇到底。
“当然这一个指标不够。”
兰奇深吸了一口气,再将其呼出,
“第二个叫悬尾实验,把老鼠的尾巴拎起来,让它头朝下,心理健康的老鼠头会往上卷,会挣扎,如果它所有东西都放弃了,不反抗了,没有求生欲望了。”
“那确实满足这两个指标之后,确实是够绝望了。”
塔莉娅认同。
此刻他们的聊天都格外平和。
很少能够像这样静下心来聊一聊。
“你觉得这样绝望之后,还有救吗?”
兰奇问她。
“难道还有办法救回来吗?”
塔莉娅好奇地问。
“其实是有的。”
兰奇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出答案。
塔莉娅思考了片刻。
“把它从这种悲惨的环境中解救出来,放到一个宽敞温暖的环境当中,给它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也绝对的安全,身边还有朋友们陪伴?”
她话音不太确定地猜测道。
兰奇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即使不用告诉她答案,她都一瞬间明白了。
“救不了。”
兰奇说道。
塔莉娅回答时的迟疑已经代表了她自己都清楚上述的种种都根本无法奏效。
“那怎么才能救?”
塔莉娅皱着眉头。
“还记得最开始在它渡过幸福时光时有给它植入电极吗?只要去反复刺激那些被标记下来的神经细胞,也就是唤醒它的美好回忆,只需几个昼夜,它便能被完全治愈。”
即使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塔莉娅也懂了。
能够拯救心灵的,不是当下的感官愉悦,而是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所以一个幸福的童年很重要。
“在我看到依诺安的第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她从小到大内心就没拥有过美好的瞬间,不懂幸福为何物,她没有能够治愈一生的童年。”
兰奇是这么认为。
当初就是对西格蕾时,他不管西格蕾过去有着怎样的童年经历,也坚信只要多给她带来点美好的回忆,哪怕有一天西格蕾面对风雨坎坷或迷失了自己,只要回想起过去,心中的这段记忆或许也可以萌生出希望,让她坚定地活下去。
对于依诺安,兰奇同样是如此。
在她没有记忆苏醒的那一刻,她便像一个纯白的婴儿。
兰奇自然是会把理念贯彻到底。
但他没想到,在永远漆黑之中的这份短暂光亮对于依诺安来说是什么。
回想起最开始的依诺安,会追求欲望,肆意发泄,她也懂得挣扎,不管多么狼狈都在拼命活下去。
可是经过兰奇的拯救,她最后想得到一切都不难实现,她却选择了死亡。
“原来我给予依诺安的不是救赎,而是真正的绝望……她用她的死告诉了我,有时候确实有我救不了的人。”
兰奇自语,目光澄澈,如一汪深邃的潭水,倒映着无垠的苍穹。
“塔塔,是你赢了。”
他承认道。
他们先前的赌约,塔莉娅说对了,他是错的。
依诺安以一种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死去了。
他太过自信,有时候自以为赌赢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实际只是功败垂成。
但兰奇预想中,塔莉娅的得意嘲笑却迟迟没有到来。
塔莉娅抱住了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胸口,什么都不要多想。
“没有这种事。”
她轻声说道,像一个母亲,对休柏莉安那般温柔。
“是你教会了我坚定。”
她在兰奇耳边说着,
“任何的奇迹都有着发生条件,如果你不去贯彻始终,哪怕是命运女神也无法眷顾你,所以请你继续坚定下去,当你犹豫时,我便会引导你。”
兰奇睁大了眼睛,却迟迟没有动弹,直至表情逐渐释怀。
屋顶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互相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心声。
兰奇也终于被困意涌上心头了一般,慢慢闭上眼睛。
黎明从云端照亮他们的身影。
教堂的玫瑰花窗透出幽蓝的光,雨水顺着建筑物的轮廓潺潺而下,仿佛吟唱古老的咏叹调。
直到雨停雾散,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