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句容打造为大明最先进的棉纺中心?
刘伯钦、赵斗北看着顾正臣,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就连书吏林山、户房骆韶等人,也不禁纷纷摇头。
郭六、沈山等人更是笑出声来,嘲笑顾正臣的不自量力。
贺奉、周信、冯重等人听闻此话,一个个郁闷不已。
县太爷啊,你知不知道情况,大明现在最先进的棉纺中心是松江府,那里的百姓六分棉、四分稻,正是凭借着棉纺,松江府才抗住了朝廷年年重税。
句容不过一县,如何能与一府相争?
顾正臣将众人神情收入眼中,背负双手,目光笃定。
对于句容发展棉纺产业,顾正臣自然是做过调查与分析。
虽句容本地棉花产量有限,可句容的交通条件并不算差。
秦淮河源头有东、南二源,南源头是溧水城的东庐山,而东源头,则是句容城北的宝华山!
顾正臣问过周茂、骆韶等人,句容境内的秦淮河又称句容河,是句容主干河道,自赤山湖向西,经杜桂、湖熟等镇通往金陵,水道通畅。
有水路直通金陵只是句容优势之一,这里向北距离长江岸边,只有六十余里,至镇江七十余里,赶马车算,大致一日路程。
陆运、河运都有,进点货不成问题。
再了,松江府的棉纺是厉害,可还没厉害到不可超越的地步。
松江府之所以棉纺强大,到底还是借助了黄道婆改进的棉纺技术,让棉纺效率大幅提升。
但是,黄道婆的改良并非尽头,改良纺织技术的也不是只有一个黄道婆。
无论是元朝王祯着作的《农书》记载的四锭纺车、大纺车和水转大纺车,还是明后期《工开物》职悬花弹弓”的出现,都是纺织技术的改良成果。
《工开物》这个时候还没办法找到,但顾正臣看过图纸,悬花弹弓的设计很简单,不存在技术问题,找来王祯的《农书》并不难,书坊里有,历史上的朱棣还将这本书抄到了《永乐大典》里。
抛开技术方面,松江府棉纺织造,走的是家家户户,分散织造的路子,是散而多造就的强大。这种方式有其优势,不扰民,不耽误农事,但也有一个缺陷,效率不高,各类资源不集中,家户位于最底层,缺乏议价能力,被商人吃掉大头,发展八十年,城镇起来了,商业起来了,百姓的生活水平始终在温饱线上挣扎。
松江府的繁华,是商饶繁华,不是百姓的。
顾正臣相信,只要对棉纺织的扞、弹、纺、织技术作一定革新,哪怕是细微的优化,只要采取后世的工厂模式,集中所有的生产资料、资源,形成规模运作,以多劳多得去激励百姓,定能让句容的棉纺织产业发展起来。
至于棉布的销售,并不需要担心。大明若不缺棉布的话,朝廷怎么可能折色棉布?
棉布和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
你扛着粮食去买东西,人家卖给你,你扛着一匹布买东西,人家也会卖给你。
市场对棉布的需求量很大,价值相对稳定。
洪武朝三十一年时间,物资还充沛不到拉低棉布价值的地步,历史上棉布降价,已经是明中期的事了。
顾正臣选择棉纺织发展句容,最关键的考量还不是这些优势与可行性,而是老朱的态度。
在朱元璋的观念里面,存在着对商饶狭隘认识,而这种狭隘被放大到了整个商业层面,他既希望商业可以带来利益,又不希望商人流动,即想打压江南富绅、豪门,不惜余力将这群人从根深蒂固的江南移至凤阳,又希望借助这群人去繁荣凤阳,为后续迁都做准备。
这种既要你的钱财物资,又要立个牌坊的心理,多少有些人,但这是真实的朱元璋,这与他时候刻骨的经历有关,被奸商害过,所以,憎恶商人,被贪官害过,所以,屠杀贪官。
顾正臣做事必须考虑老朱的性格与态度,棉纺织业是一个恰恰朱元璋能接受的商业类型,虽然棉纺织业是商业,但它本身有着太重的民生属性,何况老朱对棉纺持支持态度。
响应政策,迎合大老板,才能确保棉纺“工厂”顺利建设起来,若老朱这个老板不答应,啥也没用。
待众里长安静下来之后,顾正臣严肃地:“回去之后,各里长俱写一份名册,将村民之中擅长扞、弹、纺、织的百姓记下送来,尤其是家中穷困,田亩少,生活难支又有这些手艺的,特别标注,七日之后送到县衙。”
完,顾正臣见众里长无事,勉励几句,做好秋收等事之后便离开了。
里长各自散去。
二堂。
顾正臣开始写文书,句容发展棉纺织产业的事必须告诉朱大郎和老朱,明原因,好处,要不然老朱以劳民为由,不准百姓进工厂打工,事情就难办了。
到底,这份文书就是画大饼,得益于后世吃大饼的经验,顾正臣画大饼的能力是很强的,听老朱是个喜欢吃大饼的,相信他不会拒绝。
刘伯钦、赵斗北在写致仕文书了,顾正臣要翻旧案,再不走就完了。
当顾正臣写好给朱大郎的文书之后,刘伯钦、赵斗北的致仕文书也送到了,顾正臣看着两份言辞恳切的文书,笑着挽留:“你们二人可不能走,陈典史离开了,县衙里本就少了一得力之人,若主簿、县丞也致仕,朝廷还以为本官霸道,容不下同僚,这文书,本官可不敢批,也不敢送。”
刘伯钦擦着冷汗,近乎哀求地:“县尊,我……”
顾正臣打断了刘伯钦的话:“刘县丞,你是洪武四年的进士,如今为官还不到三年,怎么可以走?即使文书送上去,吏部也不会批。还有赵主簿,你身体康健,就不需要凑这个热闹了吧?”
赵斗北苦巴着脸:“县尊,还是帮我们递上去吧,近日总感觉力不从心,时常恍惚……”
顾正臣看着诉苦的赵斗北,但此人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致誓理由,刘伯钦还能加一句家有老母的话,可赵斗北父母走得早,这个理由是用不上了,至于身体问题,你夜里床上运动的多,也能作为致仕理由?
不给递。
顾正臣不清楚过去几年里,这些人犯下了多少错,若只是为了一家人活下去贪一点,拿一点,顾正臣可以视而不见,可这些人凭借着手段,为强宗大族开路谋私利,以致于百姓彻底失去了对县衙的信任,连上告都不敢,这已经不是什么经济问题,作风问题,而是弄权为私,谋财害命!
这些问题,没有妥协的余地。
顾正臣赶走了刘伯钦、赵斗北,再次翻开孙一口、孙二口失踪案的卷宗。
夜幕来时,顾正臣回到知县宅,刚用过晚膳,就传来了敲门声。
孙十八开门,见来人是孙娘,连忙请了进来。
张培看着孙娘拿出了两个改良好的战术背包,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一边将旧背包里的大米等物腾换过去,一边称赞:“孙娘这手艺厉害。”
顾正臣见孙娘有些疲倦,笑道:“你不需要如此赶工,这是熬了一宿又熬了一日吧,没人催你。”
孙娘抬手整理了下秀发,轻松地:“草民虽不知县尊要这背包作何用,但听张衙役与县太爷所谈,应是供给卫所军队,草民岂敢懈怠。”
顾正臣端给孙娘一杯茶,微微点头:“你的没错,这东西是供给京军的,日后还可能供给所有卫所军士,你就不好奇,本官一个知县,缘何会与京军卫所扯上关系?”
孙娘接过茶碗,谢过之后:“草民不好奇,县太爷所作所为,定是有道理。”
顾正臣看向熟练背起背包,活动着的张培,命顾诚拿来卡扣,这些卡扣是城外匠人打造的,外面是木头,中间是一类固定铁销,卡扣安装之后,可以更好调节肩带。
张培激动不已,又让姚镇将另一个背包填满背好。
顾正臣检查一番,除了没有桐油油衣之外,战术背包已成,也没有顾及孙娘是否在场,严肃地看着两人,沉声:“张培,姚镇!”
“标下在!”
张培、姚镇肃然而立,身板挺直。
顾正臣拿出两份文书,两封书信,递给张培:“战术背包事关重大,金陵翘首以待多日,不可再延!现本官命你们,明日一早出城,牵马步行三十里,检其成效,若有问题,遣一人返回句容,另一人至金陵送文书与书信,若无问题,快马加鞭送至大郎手郑”
“领命!”
张培、姚镇高声答应。
顾正臣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
张培、姚镇看着顾正臣,多少有些不舍。
姚镇有些担忧:“县尊,要不让张培去金陵,我留下来吧,句容似乎有些不太平静。”
顾正臣看着张培与姚镇,轻松一笑:“你们该不会以为回到金陵就不回来了吧?想什么呢,这战术背包是一门买卖,一桩生意,你们就是跑堂的伙计,不回来怎么校”
“啊,这——”
张培、姚镇想要吐血,咋滴,堂堂护卫要成伙计了,前途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