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燕子站在旁边的树枝上。
“怎么了?”
“今天找到这片青桐林的时候,我好像在云雾里看见了什么身影。不知是云雾瘴气流动看错了,还是吸了瘴气眼花了。”燕子说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左右转动,更多的是不确定,“看得也不清楚。”
“像神鸟吗?”
“应该……不像。”
“这样啊。”
宋游盘膝坐在毛毡上,抬眼望向远处,这才说道:“此地灵气浓重,灵韵玄妙,又没有人来打扰,有生灵得道成精也是正常的事。”
说着看了一眼燕子,知晓他看见的妖恐怕不是什么小妖小怪。
“就是有大妖也很正常。”
“是……”
燕子便不说话了,仰头看向远方。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燕子照着自己的性格习惯,挑了一棵最高也没有视线遮挡的树,站在枝丫上,缩着脖子,眺望远处的青桐树林。
三花猫则蹲坐在道人旁边,也目不转睛的看向那片巨大的树林。
只是看着看着,她便眯了眯眼睛,打个呵欠,扭头看向道人:
“道士……”
“怎么了?”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等几天吧。”道人小声回答道,“听说神鸟择木而栖,凤凰喜欢落在最高的树上,我们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就是冬至,睡醒之后我们就往中间最高的那棵树走,过去看一看。”
“会在那片树林里吗?”
“只是去见识一下。”
“等不到神鸟呢?”
“也无妨了。”
“哦……”
猫儿便也不说话了,乖巧坐在原地,抬起一只爪子放到面前舔着,虽然有些困意,不过见道人不睡,她也不睡。
道人则盘膝闭目感悟天地灵韵。
此地灵气浓厚玄妙不已。
不知本就是不同寻常之处,才引发了青桐巨树、神鸟来栖之类的事,还是因青桐巨树、神鸟来栖才变得不寻常。宋游一时也感知不出。只能在冥冥中与此方天地灵韵沟通,知晓这青桐树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古老。
天地广阔宇宙无垠。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神仙也好,妖魔也好伏龙观也好,人间文明也好,只要是依托于这天地而存在的,都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罢了。
只是在这方天地玄妙悠长的灵韵之中,不知为何却混入了一点杂色。
天地不知多少万年,青桐树林也不知多少年了,在这由时间累积起来的灵韵中,这抹杂色几乎是难以察觉的一瞬。这片青桐林广袤无边,也许比起此前走过的多达草原也不小,在这无边无际如海一般的灵韵里,这抹杂色也只是几乎看不见的一丁点。
倘若宋游修行的不是四时法,如今也不是冬至,多半也难以察觉。
倒不是说这里有一抹杂色奇怪,而是只有一抹杂色奇怪。
天地虽大,可有几个地方没有诞生过妖魔鬼怪?又有几个地方没有被人族修士踏足过?若是山清水秀,灵韵玄妙之处,吸引到强大的妖魔将之作为老巢或厉害的人族修士在此隐居修行也很正常,住得久了,又是个厉害的存在,自身成了山水的一部分,灵韵自然也融进了山水灵韵中,山水的灵韵便不再纯净了。
这里只有一抹杂色。
证明此处多年之来,除了这一位,并没有强大的妖魔盘踞,也没有厉害的人来此隐居。
却是不知是否是那神鸟所致了。
宋游此刻却无心去管这些——
内心的愁绪明显浓重了。
甚至有些心悸的感觉。
宋游隐隐能猜到这是为何,这让他心神感到十分疲劳,有一种什么都不愿做、不愿想的感觉,眉头也越皱越紧。
夜渐渐深了。
不知何时,夜风吹来,吹走了这山间弥漫的云雾瘴气。
头顶正是一轮圆月,大如玉盘。
明月洒下皎洁的月光,整片夜空像是被洗了一遍,远处的山显出清晰的影子,一棵棵高大的青桐树生长于远处,比山还高,如擎天巨柱,而沿着笔直的树干往上看去,才能看到顶上的枝叶,几乎呈现圆巢型。
大多数都有百丈之高。
这些百丈多高的青桐树已经够令人惊讶了,可在视线的远方,竟还有一棵堪比山岳的巨树,直冲天际,怕有几百丈之高。
依然不是枝繁叶茂的类型,下方大半截都没有枝干,是光秃秃的笔直的树干,只有上方有着枝叶,像是一个小小的巢,装着今夜的满月。
宋游眉头紧锁着,又一次看得怔住。
若非风吹云瘴,晴夜无云,定然见不到它的真容。
即使是多云的天气,它也该在云端。
真当是上古神话里的场景一样。
忽然从身边传来叫声。
“先生!”
是那燕儿的声音。
宋游循着声音转头看向他,黑夜中树上只一个小点,看不清楚,不过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风声,像是鸟类划过夜空的声音。
宋游陡然扭过头。
飞来的是一只大鸟。
却不是凤凰,也不是什么神鸟,而是一只与夜空几乎融为一体的八哥。
幸好月光如银。
八哥没有飞近,只停在一棵树上,口中叼着一封信,目光扫了眼旁边的燕子,又看向下方端坐的猫,最后移转目光,盯着毛毯上的道人。
道人亦看向他,目光愣愣的。
双方对视,都无人说话。
好似都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又好似已无需多言,双方只需目光一触,便已知晓。
“扑扑扑……”
对视片刻之后,八哥率先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发出扑扑的声音。
这只八哥比寻常八哥大很多。
道人则伸出手,将手搭在身边猫儿的头顶,是安抚她不要紧张,也是借她安抚自己。
八哥悬停在道人面前,口中叼着信。
道人沉默了下,才伸手接过。
“多谢道爷。”
“扑扑……”
八哥又扇着翅膀回了树上,一言不发,只看着道人盘坐于地,貌似平静的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与此同时,猫儿感知到他的情绪,扭头直盯着他,又见他要看信,便立马化作人形,从马背上拿下灯笼,吹一口气,灯笼便亮起了光,随即站在他面前举着灯笼为他照亮。
月光皎洁,其实无需灯笼,也能看得清信上的字,只是要凑近了才行了。
再有灯光相助,便从容许多。
暖黄的光迎着黄白的纸,字迹狂野,道人一行一行的读下去。
那只八哥便站在旁边树上,两只眼睛盯着他,也盯着一言不发为他照亮的小女童,目光闪烁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道人看完了信,又看了一遍。
“唉……”
只是叹了口气,随即仰头看向树枝上的八哥,开口问道:“师父葬于哪里呢?”
“与她师父葬在一起。”
意外的是十分温润的声音。
因为本不是人,难以辨清男女。
就像人无法从猫的叫声里辨出雌雄,也无法从学舌的鹦鹉、八哥口中辨别雌雄一样。
“这样啊……”
宋游点了点头,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整个人变慢了许多。
说话变慢,思索也变慢。
话语间的停顿也拉得更长了。
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思考,手上依然拿着信纸,这才又对树上的八哥问道:“道爷今后还会回道观吗?”
“道观已收拾干净锁好了,等你回去再开就是。”
“这样啊……”
倒也还是在意料之中。
伏龙观建成以来,似乎还没有哪位留在观中的。也许这也成了伏龙观的一种传统。
有些东西和血缘无关,偏就是会代代相传。
“道爷……又去何方呢?”
“先到处走一趟。”
“我的意思是……”
道人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若是哪天我想念道爷了,又去哪里来寻你呢?”
“我也不知。”树枝上的八哥声音也很平静,“等你游历二十年结束,回到山上的时候,我自会来探望伱,到时再给你说我住在哪里。”
“好。”
“我走了,你别太伤心。”
“道爷也是。”
宋游站起身来,行礼送他。
“扑扑扑……”
八哥也不多言,振翅一扇,便飞入了夜空。
饶是月光好,风吹散了雾,也只是一小会儿,纯黑的身影就不见了踪影。
宋游则依旧盯着那个方向。
虽然自己活过不止一世,可在这一世的生命里,前面二十年,几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有这只八哥的陪伴,感情上也许像个师伯或师兄。对于他宋游自然是有相当多的舍不得的。
至于那观中老道……
“唉……”
宋游只又叹了口气。
怕是在伏龙观历代师祖中,这老道也算得上是短命的了。
只好又摊开信纸,再读一遍。
猫儿生性聪明,隐约猜到那只黑鸟便是自己听过好几次的黑羽道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猫向来能嗅到人的情绪,于是只乖巧站在道人面前,两只手为道人举着灯笼,过了许久,才从两只手换成一只手,另一只手空出来,便学着道人平常摸她的样子,去摸道人的头发,表情一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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