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续腾一致认为自己在面对压力的时候也能够从容应对,他现在发现那些压力只是不够大。赶回家中,拦住要去高速路查看情况的父母,将他们劝回到屋子中,这件事就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父亲的哀叹、母亲的哭泣,让庄续腾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坐着,机械地看着他们的状态。
直到庄菲菲绕路赶回家,他才有了共担重责的人。兄妹两人一起安抚父母的情绪,接听医院、PCPD、保险公司等方面来的电话。如果换做其他时间、面对其他事情,庄续腾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些琐碎但并不困难的事情。只是现在他只觉得心力交瘁,整个人同时处于呆傻和停滞的状态。
“我找个律师来处理吧。”庄菲菲叹了口气,她坐在庄续腾身边,轻轻抓着他的胳膊:“稍微隔离一下这件事,如果继续让它冲击过来,你会垮的。”
庄续腾摇摇头,说道:“垮不了,但是我状态确实不好――我就怕耽误事情。你的提议不错,你有信得过的律师吗?我出钱,没问题的。如果你没有认识的,我也可以帮着找……”
“白魔姬的律师来自一个事务所,办事能力不错,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去找个熟悉这方面事务的人。”庄菲菲拍拍庄续腾,温柔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挺住。大哥没了,你不能再倒下去。我相信你的能力和责任心,我不希望看到你被悲伤击垮。”
“谢谢,我会撑起来的。”庄续腾双手揉揉脸,说道:“你去找人,我也联系一下,这样找两方面的律师过来。大哥那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只让一个律师操控。别担心,我有很多钱,足够把事情办妥。”
“嗯……可千万别欠律师钱,会很麻烦的。”庄菲菲面有忧色。
“我知道,我有分寸,不用担心。”庄续腾挤出一个微笑来安慰妹妹,只是这个时候的笑容怎么看都和哭似的。
庄续腾通过露西找来财产和遗产律师,庄菲菲那边也找到一个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经验的人,他们看在欧元的份上迅速赶到家中,获得庄续腾和庄菲菲授权后,开始接手处理各种繁杂事务。
兄妹两人终于能一直陪在父母身边,帮助他们――同样也是帮助自己――恢复情绪,等接到消息后,他们换上衣服前往医院,与庄腾进行最后一次见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之一,两位老人几次差点晕眩过去,靠着医院的急救以及庄续腾不断吸收他们的负面情绪才撑下来。根据目前的情况,葬礼不能拖得太久,最好能尽快入土为安。在征求父母同意后,庄续腾指示两位律师加速流程,早点下葬。
这件事用一天的时间就办妥了,两位律师证明花在他们身上的钱没有一分是浪费的。他们完成了医院的工作,付清了消防救援的费用,与PCPD处理事故认定方面的手续,然后再与保险公司交涉。
PCPD起初将这起事故定为操作失误导致的意外,也不知道两个律师用什么样的关系、手段,将它变成一次完全的意外事故,由保险公司和奔途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向大货车的死者家属支付赔偿金,便不用庄续腾花钱了。
“这金额是开玩笑的吗?火车上死了两个人,就给这么点钱?”庄续腾看着律师送过来的结果报告,皱起眉头。
“根据保险以及事故责任认定,数额没错。货车的乘员也有失误,他们的大意和粗心也是导致其死亡的原因,甚至是主要原因。”
庄续腾闭上眼睛,哥哥的音容相貌就能浮现在眼前。他摇摇头,说道:“不,这样不能让我哥安息。我想给他们两个的家属一笔钱,不是这个五千欧元,而是十万欧元。”
律师挠挠头,说道:“如果你确定要这样做,我可以给你操作。你千万不要实名给这笔钱,通过基金会隔离一下,以救助金或者其他方式给他们,这样能最大程度保护你的利益,尤其是安全利益。”
“可以。”庄续腾说到:“既然你有这项业务,那我是否可以给家人建立一个基金,就算我死了,也可以给他们慢慢发钱?”
“我们有这项业务,可以帮助你将合法的以及存疑的收入以有序且具备持久收益……”
庄续腾摆摆手,说道:“我明白了。就按这份计划书,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完,包括葬礼、各种遗产手续等,也别忘了那十万欧元让我能够心安的钱。”
“我……我们会办妥的。”律师拿走庄续腾签字认可的计划书,立刻就去执行。
依照习俗,庄腾火化后,除去九十九克骨灰放在坛子里带回家祭奠外,其他的都撒入沛河。沛城有专门进行这个仪式的地方,就在河堤区,这里有个被称为怀念公园的区域。
沛城每天都会有人去,但只有被家人的爱环抱着的死者,才有机会来到怀念公园。尽管这应该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场合,但周围的雕像、石碑和座椅上,包括大部分地面走道,都和河堤区整体一样被各种涂鸦锁占据。人们将愤怒、悲哀与不舍凝聚在涂鸦中,五彩缤纷的斑斓颜色占据了公园,一直向前延伸,直到泛灰色的沛河河水跟前。
一切终将逝去。
庄续腾一家四口在河边与逝去的亲人进行最后告别,传说中流淌的河水会载着死者的灵魂去进行下一次轮回。庄续腾搀扶着母亲,庄菲菲拉着父亲的手,他们都需要彼此的力量才能坚持下去。而他们左右不远处,也有来给亲人送行的其他人。互相几组之间也都交换着安慰、鼓励的善良目光,许多人泣不成声,许多人硬挺着坚强。
尽管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但随着习俗仪式的完成,部分哀思得到排遣,庄续腾父母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庄续腾拍拍母亲的后背,弯腰低头,温柔说道:“妈,先让菲菲送你们回去,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你要去做什么?”父亲问道。
“我去找律师,然后一起去汽车厂。都是些工作、股权以及业务上交接的琐事,我至少不能让哥哥的劳动成果被人窃走。”
“那你小心一些,不要愤怒冲动。”父亲说道:“你哥说你擅长打打杀杀,但我觉得那样太危险,你最好别做那样的事情。”
庄续腾点点头,便让妹妹送两位老人上车离开。庄续腾的脸色随即变得严肃起来,他大踏步向侧后方走去,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将自己隐藏在石碑之后。
石碑上是神话时代光明神殿最常用的安息祷词,它曾经庇护了无数生灵,但这次却不能庇护那个躲躲藏藏的身影。庄续腾一个箭步冲上去,绕过石碑另一端将它拦住。那是个穿着黑裙的女人,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假花。她约么二三十岁左右,妆被哭花了,一双眼睛通红,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惊恐。
“你要做什么?”她问道。
“我在医院见过你,我在PCPD的停车场见过你,这是第三次了。三次你的衣服都不一样,但我能记住你的特征长相。”庄续腾横移一步,将她堵了回去,说道:“看在眼泪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解释说明的机会: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没有跟着你们,我跟着庄腾。”那女人说道:“我是奥利安娜宋,我认识庄腾,实际上我是他女朋友。我知道他还没给家里介绍我,他很忙,总说要忙过这段时间,所以你不知道我是正常的,我也不敢去打扰你们。”
“我哥哥没说过你的名字……”庄续腾想起与哥哥的通话,里面提到过女朋友,但并不能说明就是她。“所以你来是为了告别吗?”
“对。我是庄腾的同事,我在公司听到消息就往医院赶,然后又去PCPD了解情况。我不敢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我怕吓到你们,也怕你们误会我有什么企图……我只是不敢相信那样一个好人突然就没了。我没有跟踪你们,医院肯定会去,PCPD那边是巧合,而我听到你们定下了抛撒骨灰的时间,便提前在这里等着。”
庄续腾叹了口气,说道:“那……谢谢你能来。我哥哥提起你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快乐、很幸福,还有一点显摆的感觉。我并不认识你,但我相信哥哥的判断,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任何能给他带来快乐幸福的人,都是我的……呃我愿意为你做些事情,如果你有需要,至少可以把我看做一个好朋友。”
“有件事情的确需要你帮忙。”宋小姐说道:“庄腾死得很奇怪,他似乎提前有所预计,有段时间变得疑神疑鬼、非常紧张。他增加了安保,出入都小心翼翼的,他也嘱咐过我,让我回家之后锁好门,要特别注意安全。”
庄续腾皱起眉,专注听着,并请她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嗯……你可能不清楚,庄腾出事乘坐的那辆车是公司的最新设计,叫做VIP座驾,它就像装甲车似的,特别结实。它防火、防弹,甚至可以撞穿大部分房屋而不受严重损伤。它唯一害怕的可能就会强腐蚀性化学品,毕竟是金属零件。你觉得会有这么巧吗?”
庄续腾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拳头已经攥紧。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道:“除了这次撞车,他还遇到过其他危险吗?”
“他在公司的时候都被保护着,虽然也有骚扰,但都是针对厂房、库区和工厂周围道路,没有针对他的。”宋小姐想了想,说道:“他的车没有被砸过、撞过或者用枪射击,第一次损伤就是撞上了化学品罐车。我半夜被梦惊醒,想到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是庄腾想通过梦境告诉我什么。”
“你在暗示他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我没有在暗示,我就是这个意思!”奥利安娜宋气得一跺脚,说道:“奔途汽车厂代表了未来的产业,里面牵扯的利益很大,而且我认为厂子背后有许多影子控制着股份,势力盘根错节,给庄腾带来很大压力。我认为这里面有事,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死他。我……我想说,你要小心,你要保护好家人。如果庄腾的东西到了你们手上,那害他的人可能就会尾随而至,不得不防。”
庄续腾点点头,说道:“谢谢你的提醒,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谢谢,但我得向你道歉,也得向你的家人道歉。我害怕了,我不敢查下去。”宋小姐说道:“我不如庄腾,如果坏人能杀掉他,那杀掉我更是轻而易举。我今天来送完他,然后就会忘了这件事。事实上,我已经开会后悔将这些事告诉你了。”
“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会为他报仇。”庄续腾说道。
“我就怕这样。”宋小姐说道:“庄腾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过,自己吃点苦、心里承些压,这都没什么,只要让身边活着的人都幸福就行。现在你家只剩你一个男丁,你又要照顾父母,还要看顾妹妹,你先为他们考虑。庄腾的仇报不报,他都活不过来了。我不是说事情的真相不重要,它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记住了。”庄续腾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宋小姐,说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不能就这样让你走了。咱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未来或许不会联系,但也可能需要联络。如果你想去家里给骨灰坛上一炷香,你得有这个联系方式。”
两颗泪珠流淌而下,宋小姐又开始低声啜泣。庄续腾静静等她平静下来,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随后便微微鞠躬,目送她离开。
防弹,强化装甲,不仅出现打滑失控,还正好撞在能破坏它的腐蚀性罐车上。庄腾在出事前已经预感到危险,而他的性格,平时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不到最后不会求人,尤其是请求比自己更小的庄续腾。
“你到底察觉到了哪方面的危险?”庄续腾揉搓额头,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