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蛊术应时发作,岳观潮还在睡觉就已经听到有人在喊叫,迷糊眼神瞬间清醒,穿上衣服来到楼下。
此刻,宋思媛任孔雀他们已经醒了,站在后窗看向河对岸,声音就是从伏牛山边的高家传出,老道士和蓝如灵怕出现危险,晚上一直都没有回去,眼下见高家闹腾起来,大概是桃花蛊发作了,立马带着人跨过拱桥来到高家。
一入高家大门,高家早已乱了套,阿筝的父母愁眉苦脸蹲坐在屋檐下,和她要好的姐妹要么守在屋子外,要么在里面照顾她,热水盆不断进出,隐隐有疯癫笑声传出院落。
高家人看见老道士走进来,连忙走过去,恨不得给老道士跪下,央求道:“老先生,我这闺女怎么不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这可怎么好。”
“你们莫慌,等老道士带着徒儿去看看再说。”
说完,老道士带着蓝如灵进到高阿筝房间,只留岳观潮他们和许多村民等在院子外。
他们进入屋子后,高阿筝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汗湿沉沉躺在榻上,有姑娘蘸着水盆里的热水替她擦洗额头,即便是没力气了,依旧能听到她的傻笑呢喃疯癫不语,浑身散发出桃花般的味道。
蓝如灵走到高阿筝旁边,拿起她手腕悄悄把脉,确定是自己的蛊起了作用,朝老道士使了下眼色。
按照他们的计划,高阿筝的状态已然接近即将落洞,老道士装模作样又拿着桃木剑转了好几圈,故意低沉叹气走出房间。
谁都知道唉声叹气是什么意思,高家老汉走过去问道:“老师父,真的不行了吗?这三天还没过这咋就不行了。”
“高家姑娘去意已决,你们最好今天就准备落洞吧,等晚了洞神还要怪罪。”
老道士的话说得高家老两口伤心起来,他们原本盼着三天后高阿筝能逐渐好转,才不过一天就要落洞,着实叫他们心中难受。
“老师父,要不再做一次赎身仪式,说不定这次还有用?”
高家老汉不死心,想要再做一回赎身仪式,老道士只得摆摆手叹了口气:“做多少仪式都没用了,现在的情况是高家姑娘万念俱灰去意已决,老道士我也没法把她拉来了。”
老道士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高阿筝为何万念俱灰,这老两口比他还要清楚,此时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见还在执迷不悟,他索性再加一把火:“今天就落洞吧,我看要是今天没了气息,到明天就完了。”
“哎,没想到我还是没能拦下我这女娃送死。”
高家老两口听完这些话总算认命了,叫高家男丁请了乡野乐器队,又让附近的姑娘为高阿筝梳洗打扮,穿戴那日赎身的华服出了闺房。
洞神娶亲是喜事,乐器队穿着满绣花纹的喜服,两行排开站在院子里,各自敲敲打打,鼓瑟吹笙。
不过片刻功夫,一顶彩绸挂花的红轿子停在院子里,随后,两个女子搀扶着高阿筝走出来,她们如同抬着偏瘫的病人进了花轿,等轿帘一盖上,四个轿夫当即摩拳擦掌,嘿嘿吼声抬起轿杠。
“洞神娶亲,神女出家,各自让路,诸事勿扰,起轿!”
老道士抄着怪声儿带着蓝如灵站在院子外,几个壮士举着喜幡走在前面,等轿夫抬起喜轿走出院门,乐器队紧随其后踏出院落,跟在队伍最后面,敲锣打鼓喧闹不绝。
尽管洞女很可能死去,洞神娶亲却是大喜事,哪怕高阿筝已经病成这个样,依旧要热闹操办,甚至连白事用物都不能出现,全以红色喜气为主,就好像高阿筝的死微不足道,唯有老道士的一把黄纸钱,显示着她即将衰亡的命运。
等人彻底走完后,岳观潮带着几人紧紧盯着送亲的队伍,如果高阿筝的心上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已经跟在队伍最后面了。
“怎么样,你发现是谁了吗?”
宋思媛问向岳观潮,他只得摇摇头:“洞神娶亲是喜事,跟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那人是谁,你怎么看?”
宋思媛看向跟着的村民,示意岳观潮看向队伍最后面的那人,眼神隐晦说道:“那说明那人还在路上,我们也不用着急那人是谁,等阿筝落了洞,我们就一直守在落洞处,看看到底是谁进洞来救阿筝。”
她顿了顿看向任孔雀:“任大姐,我们不能跟这些村民同路,有另外去老龙口的小路吗?我们要提前到老龙口,这样也方便藏起来。”
“我知道,你们跟我来吧。”
任孔雀带着岳观潮他们走向村民相反方向,借由乌蓬船一路转道野河,来到老龙口附近,由于送亲队前后车马较多,走路必然也要慢一点,他们到地方时还没见到送亲队的影子,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观察山形。
岳观潮他们以前只是听任孔雀听过老龙口,如今看到这座山,这才觉得山如其名,分外神秘。
老龙山是个横在清水河前的山峰,山体不高却极宽,如同一道绿山屏障拦住河道前,只见清水河穿过山体,时而出现峡谷时而出现溶洞,岸边有少许平地可以沿着河道走进山中
他们抬头上看,山体翠绿葱茏,百草茂密浓郁,河道两边山间有“己”形断面被瀑布冲刷,隐隐裸露石块原色,就如同一道巨大疤痕镶嵌在山体上,这里即是以前被废弃的矿洞,再往前就又形成溶洞,不漏天光,可谓河谷蜿蜒不可捉摸。
村民所说的洞神就位于山顶最高处,矿洞遗迹常年脱落碎石,嶙峋凹凸之态如同龙头,有瀑布从洞口喷出,汇入山间溪流形成高低瀑布,云顶烟雾缭绕下,就好像是个缠在山上的老黄龙在吞云吐雾。
任孔雀指着顶部最接近龙头的石洞说道:“山顶的洞口就是老龙口,这里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只有山间野道连接山顶,我们只要躲在老龙口附近的灌木里,就很容易隐藏起来,趁着送亲队还没来,现在正好上去。”
话不多说,几人沿着野路走上老龙山,此时正是清晨,山间雾气还没消去,他们走的时候,露水难免沾湿衣服,只得拿起刀剑劈开灌木,宋思媛见任孔雀很熟悉老龙口,随意问道:“任大姐,当时你落洞,也是有了心上人吗?”
任孔雀听见这话,摇了摇头:“哪里的话,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也没有啥子心上人。”
“那就奇怪了,你既然没有心上人,那你父母强行把你嫁给其他人?”
“这肯定也没有,我那时候性格泼辣,只想着跟姐妹们捉个蝶儿采个花儿啥的,父母知道我年纪小,压根就没替我张罗这些事。”
宋思媛听着任孔雀的话,眼神越来越狐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当时为啥会落洞?按照我的猜想,落洞的女子大概性格温柔,同时有了心上人,要反抗父母。又或者是对姻缘失望,只能把心思寄托在神灵身上产生了抑郁情绪,甚至只是单纯地反抗世俗不想被支配。这三种情况你怕是都不符合,那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成为落花洞女才对。”
“这,我就不知道喽,我当时确实神智模糊,性情内敛,有了落洞的情况,只能说当时湘西环境太过压抑,连我这样的泼辣人也免不得要抑郁起来。”
任孔雀不知道自己如何落洞,宋思媛仔细琢磨她话中意思,反倒心中涌起巨大好奇心,在她看来,任孔雀落洞的秘密一开始就透着邪乎,结合其他落洞女的经历,她的落洞赎身就显得十分突兀。
这种突兀不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活了,而是她本人的性格与落洞女实在相差巨大,既不符合落洞女的个性,也没有落洞女的悲哀心态,再加上她自己心志坚定,那就完全属于落花洞女中的异类。
甚至,她是落花洞女,很可能也要打个问号!
想事儿的功夫,他们已经绕过山道走到老龙口附近,洞口植被稀少,石壁露出灌木,有溪流从洞口涌出,由着上下落差的河道流到山下,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到山下送亲队伍正在赶来。
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石窟顶部,这座石窟下半部分被冲刷殆尽,上部分远离水源倒是还算完整,如同一个凸出于山顶的龙脑袋,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嘴。
他们攀着树梢上到洞顶,躲进洞顶的繁茂灌木,只留出小口看向洞下的一切。
随着铜锣敲打声越来越近,老道士他们的脚步也密集起来,那顶红轿子被脚夫抬着走进密林,其后,乐器班子敲敲打打紧追不舍跟过去。
一行人穿红戴彩行走雾气间,虽说都是喜事打扮,可在密林雾气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鬼魅,有种人没有的衰亡气,轿子在绿纱帐中殷红如血,透着股诡异气息。
“落轿!”
老道士率先停在山洞前,众人随后都停在不远处仔细看着花轿,等老道士嘀嘀咕咕念完神词,这才让脚夫把花轿送进洞口附近。
红轿中的高阿筝似乎来了精神,慢悠悠从红轿里走出来,神情迷离走进洞口,然后一点点消失进老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