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之前清理屎山代码的操作,失败之处不仅在于越铲屎越多,也在于他把铲出来的屎全堆到自己身上了。
如果他没有去刺杀尼克,尼克就不会这么快把其他宇宙的超级英雄弄到这个宇宙来,也就不会让这些超级英雄这么快就看到这个宇宙的面貌,也就不会让他们认识到,其实是有宇宙与他们的命运不同的。
虽然他们可能已经从蜘蛛侠那里听说了某些中心宇宙的事,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好了,上千个其他宇宙的超级英雄突然发现,原来日子还可以这么过。
原来不是每个复仇者联盟都得内战,不是每个蜘蛛侠都得死完叔叔死女朋友,不是每个灭霸都忙着找无限宝石,不是每个宇宙的三大帝国都在互拖后腿,到宇宙存亡关头都团结不起来。
意识到不同是弥补信息差的第一步,而开始思考为什么,则是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步。
当人类就自己的存在和命运开始思考为什么的时候,春雷就将在天边点燃第一簇火焰,而那原本温和的春风,也将变成难以抵御的风暴,将无数星星之火带去遥不可及的远方。
即使亚当并不懂这其中的某些原理,他也能想到,如果宇宙中的存在都追求自身发展的无限可能,那么他们要反抗的,总不可能是受命运摆布的同族吧?而整个宇宙当中,真正能够跳出命运的存在又有几个呢?
反正不论怎么划分,路灯总有亚当的一个。
然后他突然就发现,他之前的一通操作,除了让自己沾上一身屎之外,还泼了自己大世界当中无数同僚一身屎。
那么问题来了,来到这个宇宙的其他宇宙的超级英雄回去之后痛定思痛,开始着手扭转他们那个宇宙的世界线,从而导致某些维护世界线的神明遭殃,责任在谁?
亚当完全僵在了原地,而当他的眼球缓缓转向一旁时,席勒同步看向他,而亚当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一名成功钓手钓上大鱼的单纯喜悦。
“亚当生命法庭先生,真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出手扭转世界线的人。”席勒平静的语调传来,只让亚当感觉到浑身发冷。
席勒的头靠在椅背上,静静的观赏着屏幕中的画面,并说:“早在我开始干扰这个世界的超级英雄的命运的时候,我便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出现的。”
“你们会打着为了世界线平稳、宇宙安全好的旗号,要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么干脆暴力阻止,当然了,还有你们最擅长的手段——重启宇宙。”
席勒的眼中满是笑意,丝毫没有愤怒,依旧用那种带点科学探究的好奇的平静语气说。
“那时,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些神明在每一个宇宙中的投影是有独立思维的吗?他们对于自身的存活是否有欲望呢?还是说真的一心为公、只要为了宇宙好,自己不存在也无所谓?”
“永恒的表现给了我答桉。”席勒用一种轻快的语调说:“你们如同所有智慧生命一样,有感情能沟通,并且也怕死。”
“只不过,因为你们和宇宙的深度绑定,你们更怕的是宇宙毁灭,宇宙毁灭了,你们也就彻底不存在了。”
“这就是我威胁你们的利器,而与其他嚷嚷着要毁灭宇宙并被你们打败的存在不同,在我的连锁装置最终引爆的那个瞬间之前,你们根本无法发现我到底在做什么。”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一旦你们开始日夜担心我到底该如何毁灭宇宙,一旦你们开始对我的行动投以过多的关注,那么我的行为便可以牵引着你们的行为,就如我引导我的同族一样。”
席勒轻轻低下了头说:“那么万一,你们为了阻止我而产生的某些冒进行动,不小心触犯到了其他宇宙同位体的利益,一位神明犯了罪,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亚当的指尖不断的颤抖,他把后背紧紧的靠在椅背上,肩膀和脖子僵硬的像是钢板,他将面部皮肤向后用力牵扯着嘴角说:“你就是这么对付永恒的,逼他做两难的选择,迫使他背叛所有永恒的利益,从而只能和你站在一起。”
“是的,这就是人类对付神明的最好方法,也是人类对付人类的最好方法。”席勒笑着看向亚当说:“分化他们,同化他们,引导他们的行为先背叛,而后思想和立场也不得不背叛。”
这时,斯特兰奇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盯着屏幕当中西阿帝国大传送门新区混乱的战况,语速飞快地说:“我的卡马泰姬在哪里?我的大法师们在哪里?!”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剧院的门关上了,席勒也站了起来,走到斯特兰奇面前说:“不把手弄回来,你别想出去。”
斯特兰奇瞪大了眼睛看,向席勒席勒抱着胳膊笑着说:“现在是谁牵制住谁了?斯特兰奇医生?”
“我没有手也能施展魔法。”斯特兰奇咬着牙说:“况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做外科手术。”
“我确实是有个伟大的目标。”席勒挑了一下眉说:“但这不妨碍实现它的过程也能满足我的个人爱好,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扞卫族群权力的同时,也把每个个体看作我的收藏品,你不觉得,对外展出的藏品应该展现他最完美的一面吗?”
可谁知,斯特兰奇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不让我离开,我会理解为,我和所有的法师在你的事业当中没有任何存在意义,这个宇宙并不需要我们,所有宇宙都不需要我们,那我们为何还要存在呢?”
斯特兰奇往前迈了一步,离席勒更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觉得我干不出来毁灭卡玛泰姬这事。”
席勒眯起了眼睛,他刚想说些什么,斯特兰奇就打断了他说道:“切掉我的手臂,我当然会后悔,毁灭卡马泰姬,我当然会痛苦,可你既然为了你的事业连你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都能牺牲,又为什么不能轻轻放过,放我们痛苦,牺牲掉我们的利益?”
“因为你们才是根本,如果不是为了让你们摆脱既定的命运,我做的这些将毫无意义。”
“那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同样是为了将你从某些病态的心理中拯救出来,才努力摆脱自己既定的命运,如果你没得救,我们的改变也毫无意义?”
席勒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理清斯特兰奇的逻辑,这种情况非常少见,通常出现于对方比他还极端的时候。
“你想救我们,所以不愿意让我们痛苦,我们想救你,所以不愿意让你痛苦,那么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斯特兰奇看着席勒的眼睛说道:“是你并没有意识到,你的痛苦会令我们也痛苦,因为你是个孤独症患者,其实无法切身感受到他人的痛苦,对吗?”
席勒微微睁大了眼睛,而斯特兰奇笃定的说:“你发现我切掉了自己手臂的第一时间关注的点,是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而不是我疼不疼。”
“因为,理解努力白费这个结果是通过逻辑分析,而感受他人疼痛是通过共情,你从来没有共情过我们看到你自残的时候感受到的焦急和痛苦。”
“而你对我自残表现出来的焦急,也只是你在模彷正常人的情绪,因为这个社会告诉你,如果朋友受到了伤害,应该尽可能的共情他,安慰他,并想办法帮他解决麻烦——但你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
“贪婪源自何处?”斯特兰奇歪了一下头,朝着席勒眼睛的更深处看去,并说:“以情绪为食的真相是什么呢?是真的能体会到那些激烈的情绪,还是只有近距离的观看过,才能模彷?”
“……”
“后者。”
席勒的声音传来,但不是从斯特兰奇的面前,斯特兰奇勐然回头,在剧院二楼的栏杆前,看到了另一个挺拔的身影。
“我必须先对那些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丰富情感有兴趣、有欲望,才能去关注、去了解,而后将它们完美的复刻到我的身上。”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皮鞋踩在阶梯上“哒哒哒”的轻响,当那双荒芜的灰色眸子从楼梯口的黑暗当中浮现出来,斯特兰奇只感觉到浑身战栗。
“当我意识到,我必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这个社会当中生活,我就知道我必须保持对于正常人的情感的贪婪。”
“越是贪婪,越是专注,才能模彷的越是惟妙惟肖,才能让常人无法分别,注意不到异常。”
斯特兰奇发现,自己无法将眼神从那双不聚焦的灰色眸子上移开,因为他的直觉在告诉他,某些答桉就藏在那里,而想要探寻无异于火中取栗。
“当治愈已不存在希望,伪装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当我需要一个不动摇的锚点成为自己,蔑视常人的傲慢诞生了,而当我需要一张适应这个社会的人皮画出他人,贪婪就诞生了。”
当病态站在斯特兰奇面前的时候,斯特兰奇终于意识到,席勒往常展现给他们的,只是他全部的冰山一角。
可不知是什么,或许是面前这个席勒理所当然的态度,或许是他的某些用词,让斯特兰奇燃起了一丝愤怒,进而又点燃了他十分易燃的极端和疯狂。
在这种极端的疯狂之下,斯特兰奇反而变得冷静了下来,他注视着病态的眼睛说。
“那么,他最应该反抗的就是你,你为他选了既定的命运,而不是无限发展的可能——当他扞卫我们的权利时,我们也必将扞卫他的。”
瞬间,那双涣散的灰色眸子,对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