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有些懵,“那书……是抄的,不是原稿。”
“我知道,赵公的原稿你肯定要留着的,我岂敢求你祖父的手稿,能得到手抄本,我已经荣幸之至。”刘乂感动得双眼含泪,“这世上能得你一本先祖注释的手抄本有几人呢?”
其实,挺多的。
赵含章可是把家里的藏书选出好多送去书局给人刻录印刷,不仅各个郡县的学堂,连书铺里都铺了很多货,定价虽然有点高,但依旧有不少人购买。
在豫州,不敢说读书人人手一本,但一半还是能做到的,也是因此,赵长舆和赵氏的名望这两年越发深重,响彻整个豫州士族阶层。
不过因为交通不便,信息偏重等问题,平阳城这边没人知道罢了。
因为想要刘乂多学一些儒家经典,支持汉治,也因为穷,所以选了书做礼物;
因为斥候查到对方派出的斥候越来越多,显然有怀疑他们的趋势,所以她亲自去送礼,为的就是警告震慑对方。
她怎么也没想到,刘乂会因此亲自来回礼啊,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知道这书在刘渊那里贵重到那个地步,竟肯让刘乂到她的大营里来呀。
莫非……是刘渊怀疑她大营空虚,特地派了刘乂来查探?
赵含章探究的目光朝刘乂看去,片刻后在心里摇头,不可能,现在的刘乂没这个心机。
那就是跟着他来的这些侍卫了。
赵含章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就对刘乂笑道:“我说了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别说是我祖父的手抄本,就是原稿,你要想看,我也可以给你一观。”
她开玩笑道:“送却是不可能了,不然我前脚送你,后脚就要被家中的长辈打鞭子。”
刘乂好奇:“赵刺史家中还有敢打你鞭子的人?”
“有的,我有一伯父甚是凶悍,我要是敢把祖父的手稿送你,他是真的会打我的。”
傅庭涵都没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赵铭风评被害。
总骑在马上说话也不好,赵含章干脆下马来,还招呼大家一起下来,在附近找了块草地坐下聊天。
刘乂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她和傅庭涵的对面,“赵刺史和傅公子来此是有何事?”
傅庭涵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沉默一下后道:“我们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会这么巧遇上北海王。”
对面要是刘聪,肯定不相信这话,可对面是刘乂,他想也没想就相信了,他高兴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了。”
这话说的,傅庭涵一点儿也不吃醋,太单纯了,他根本吃不起来。
赵含章坦诚不请刘乂去大营,以免汉国君臣又生误会,刘乂也理解,就坐在草地上和她聊起天来。
这段时间,他积累了许多疑问,但问不同的人,得到的答案是不同的。
尤其是有关汉治的措施,比如变田为牧一事。
“……父皇对此事也深恶痛绝,却又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手段凌厉的阻止,势必会引起五部反感,到时反生乱事;我舅舅也反对此事,认为耕种带来的价值远在放牧之上,奈何五部都不听;太傅他们却觉得,我们匈奴人本就擅牧,也喜食牛羊,要是不放牧,那就要倚重汉人和氐族耕种。”
“而汉人狡诈,氐族……”刘乂压下对氐族不好的话,道:“长此以往,这土地可能就不是他们的土地了,不知何时就会被汉人骗去,所以他们坚持以牧为主。而且,他们也需要地方练习骑术,跑马练箭。”
刘乂问她,“要是赵刺史,你会怎么治理呢?”
赵含章道:“若是我,我就将匈奴人和汉人分开,让他们自治。”
刘乂呆住,“自治?”
赵含章点头,“擅牧的,给他们划一片适合放牧的地方,让他们在那里生活生产;擅种植的,给他们划一片适宜种植的地方,让他们耕种。”
刘乂抿了抿嘴道:“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匈奴治下。”
“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这一刻,赵含章倒是不否认汉国和刘渊了,道:“不论是匈奴、汉人还是氐族,或是鲜卑,他们生活在汉国治下,那都是你们的百姓,作为帝王,只是给他们划归地方治理。”
她叹息一声道:“是你们一开始便将路走窄了,将治下百姓分为三六九等,匈奴人若缺少奴隶,便可以大肆捕捉他族人为奴,没有国法,这才造成汉国现在进退不得的局面。”
刘乂还小,眼中带着不解和不服气,道:“你们汉人不也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吗?士族的地位远在其他阶层之上。”
“这是以阶层分尊卑,但你们汉国是以种族分尊卑,奴隶可以赎身变成良民,庶民可以读书入仕成为士族,商人、工匠也都有机会,国有国法,即便是皇帝,想要什么东西也都要找到能够说服人的理由,不然就要像现在的晋室一样被万民唾弃,遗祸后代。”
“而种族是天生的,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在汉国,匈奴人天生高贵,汉人和鲜卑、氐族、羯胡天生卑贱,匈奴人可以没有理由的当街斩杀汉人,也可以随意圈占他族人的田地,变良为奴。”
刘乂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赵刺史莫要忘了,你们汉人也这么干过,不然石大将军是怎么成为奴隶的?”
石勒不就是走在大路上被士兵抓了当军饷,从此变良为奴,在各个地方流转吗?
赵含章脸上有些悲伤,“是啊,所以晋风雨飘摇,它已至暮年,北海王要拿新建立的汉国和它比吗?”
刘乂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含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汉国才建立四年,还有机会改过来,北海王不如回去问一问汉国皇帝。”
刘乂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赵刺史的这番话对我,对汉国是真心的吗?”
赵含章道:“北海王聪慧,汉国皇帝也有雄韬伟略,我这话对汉国是利是弊自能分辨出来。”
刘乂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难道赵刺史就不害怕这话传到晋国君臣耳中,引起他们猜疑吗?”
赵含章就笑起来,扫了一圈道:“这里皆是你我心腹,我的人自然不会外传,而你们,就算是站在我大晋皇帝面前言之凿凿,你猜他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谁都知道她一直在抗击匈奴的前线,到时候一句离间计就可以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这里又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像,你说是我说的,就是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