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书写的太烂,所以伤筋动骨的修改,免得丢脸。
在海港码头和老朝廷的宫殿之间就是人市了。
当然这个人市和恐怖电影里的人肉市场没有丝毫的联系,它不过是个聚集城市闲散人员出卖劳动力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打短工。
这天早晨人市来了一位穿的体体面面的老先生,身后还跟着一个长随打扮的人,一大清早就在人市上溜达,最终寻到了苦力头儿范四爷的伙计堆儿前。开头大家以为是生意上门了,却不成想人家老先生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个年轻的苦力喊了一声:“少爷。”
这一喊可不得了,弄的大家都惊诧了。
这个苦力大家都叫他强子,也有叫他苦力强的,却没人知道他的大号。
苦力强一直租住城西边柳翠翠的房子,才来人市不过半年有余,却被众人称为人市三大怪物之一。这三大怪物就是程子强,还有三年前来的日本人小山三郎,还有个渔夫的入赘女婿叫田老七。但是田老七只是渔汛淡季时才来人市打工,所以把田老七归为是怪物,多少有点凑数的意思。
程子强等人被称为人市怪物到也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他和其他苦力夫子的生活方式有些不一样。
这年头儿,在人市打工的人虽说是属于社会最底层的市民,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是过的相当的惬意的。毕竟这年月还算太平,只要本人稍微勤快那么一点点,想要养家糊口还是很容易的。
在人市打短工的人大多是些三十上下,年轻力壮的人,四十靠上的人已然不多,一般的来说,到了这个年岁的苦力转行者居多,因为这个年纪的人不单性子平和了,也多少有了些积蓄。
三十多岁左右的闲人正是贪玩的年龄。早晨起来就邀三呵五的搭伴儿到人市蹲着等活儿干,通常都是些搬运装卸的活儿,虽然都是苦力,不过薪水还不错,一揽子活计下来都能挣个两三块的。这点钱在富豪眼里简直不算是钱,可已经足以保证在底层社会的家庭一天的衣食无忧了,因为当时的细粮一斤也才三四分钱。
一场活儿干下来,往往也就才过正午。苦力们拿到了工钱,幸福生活由此开始——先找个小澡堂子泡泡澡,泡澡的时候就让澡堂的小伙计到对面的小饭铺去点饭:一般是一大碗有肉有菜的杂烩、一大碗宽面条外加二两老锅烧。等他这边澡泡好了,那边饭菜也得了,就这么赤条条的饱餐一顿,然后将就澡堂子里的床再睡个甜甜的午觉。睡够了这才出门直奔把式场。把式场紧挨着人市,并没有多少的路途。
休闲的苦力们在把式场里东瞧西看,看到精彩处就喊个好儿,再往场子里丢个三文两文的,就这么悠悠哒哒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到市场买上两三斤粗粮细粮,一些个蔬菜,逢年过节或者心情好了,还会买点猪牛下水肥肉片儿什么的。虽说傍晚的蔬菜都不太新鲜了,可价格便宜。
买完了这些还不回家,要到茶馆子里头喝茶吃包子外带听书看戏,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做出一身疲惫的样子回家。回到家把买的东西,用剩下的钱往老婆手里一塞这才算完成了一天的事儿。第二天周而复始。这日子虽说不算小康,可也算够滋润了。
这就是一般的苦力夫子的日常生活,都是劳作半天,剩下的半天就四处游荡玩乐。可也有可做全天的,这些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就成了人市怪物。这就是上面提到的苦力强等人。
苦力强不是人市出现的最早的怪物,最早来的一个怪物是个日本人,叫小山三郎。目前已经不在人市做了。曾经有人看见他穿着身白大褂在某个医院转进转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了医生。
临海城是个大码头,出现洋人也不稀奇,早先临海有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后来欧洲打仗了,好些个西洋人据说是回国效力去了,人数渐渐的稀少起来。于是就轮到矮锉个子的小鼻子东洋人多了。
凡是和东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说东洋人是怪胎的。这前一分钟还对你客客气气的又鞠躬又磕头的,这后一分钟就能拿个东洋刀追着满街砍你,你要反抗他还有脸说你不懂礼貌,尤其是那种背上胳膊上刺着黑龙,左手少个小拇指的东洋人,尤其的可恶。
不过像小山三郎这种东洋鬼子还真少见。小山三郎第一次出现在人市的时候,还带着大盖儿帽儿,穿着学生制服,中国话也说的不好。苦力头范四爷还以为他是来招夫子的呢,上前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是想在这儿打短儿。
开始范四爷不想要他,不管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谁见过洋人做苦力?可是架不住人家又是鞠躬又是拜托关照的请求,只得答应下来。不过话说回来,这小鬼子一族要说干活儿可真是敬业,就是这小山三郎,成了这一片儿苦力中第一个干全天活儿的怪物。
至于这个小山三郎为什么要来当苦力,范四爷可能知道原委,但是这老头儿在这件事上口紧的很,一次被灌下斤半的锅烧也没吐出半个字来,反正自家的日子自家过,时间一长大伙也就懒的去打听了。
除了干全天活儿,小山三郎还有几个地方和大伙儿不一样,一个是喜欢看书,在苦力中有“鬼子秀才”之称。平日里等活儿干的时候也抱着不松手,还有一个就是从来没见他有过什么娱乐活动,既不逛场子也不听戏,这么过着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经过苦力们的细致观察,大家惊讶地发现小山三郎居然还有个爱好——洗澡。
其实东洋鬼子都喜欢洗澡,恨不得一天在澡盆里泡八回。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儿也约小山三郎去小澡堂子泡澡搓背,可只去了一次小山三郎就不再去了,说是不卫生。后来情愿在房东柳翠翠的后院儿井沿儿边上提了凉水冲,这夏天还看的过去,可人家冬天也这么干,也不见感冒,可真让人佩服啊。
也就干了三两年的功夫,小山三郎就走了,临走前请大家喝了顿酒。这小子喝醉了,先唱了一阵子东洋歌儿,最后又骂起人来,说:支那人都是不求上进的。这话大家也听不太明白,后来越骂越凶,以田老七为首的几个苦力酒上头,心上火的把他按在地上一顿胖揍,差点打出他的东洋屎来。
第二天大家酒醒了,回想昨天晚上的事,大家心里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人家小山平日里没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地方。正想着呢,人家小山买了礼物挨家挨户的道歉来了。这下大家更不好意思了。不过自打那以后,小山三郎就再也没在人市出现过。
小山三郎走了不到一年,苦力强就来了,虽说他来临海虽说不过半年多,却也搏下了怪物的称号。
除了干全天的活儿,不逛把式场和茶园子外,苦力强身上还有几怪。一是不管多热的天儿,干多重的活儿,苦力强总是要穿一件衬衣,这个习惯倒是和原来的那个小山三郎差不多,只不过小山三郎头上还要扎条白布带子,上面写着两个东洋字儿,也没人认识写的啥。还有一怪就是洗澡背着人,虽然是单身汉,却没和其他苦力单身汉一样住大间睡通铺,而是在柳翠翠那儿寻了个单间,干干净净地住了下来,洗澡时打了水,就在那小屋里关了门洗。大家都奇怪了,都是老爷们儿,脱了衣服都是俩瓣儿一棍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巧的是,当初小山三郎也住的那间房。于是苦力哥们儿就胡乱猜道:苦力强会不会也是东洋人?
结果这个猜测被范四爷迎头一顿痛骂:那东洋人哪个不是矮锉个子,小眼睛板凳儿腿儿的?强子这身板儿,东洋人能和他比?
范四爷说的有理。苦力强是个高个儿,身体强壮,特别是从背后看,从肩膀到腰臀,就呈个倒三角形,虽说不是苦力里最壮实的,可这身形可真没得比。
那些被范四爷骂过的苦力问范四爷:“那您说咱强子是什么路数。”
范四爷带着几分得意慢悠悠地说:“看强子这身形,这做派,我估摸以前可能是哪个班子的武生,肯定还跑过大码头,才有这些讲究。后来可能倒了嗓儿,才沦落到咱们这行儿的。”
范四爷这话说了有鼻子有眼儿的,大伙儿一琢磨都觉得有理。无形间对苦力强也多了几分敬重,虽说戏子的地位也不高,可毕竟这些常逛茶园子的苦力还是觉得戏子都是有些能耐的人。
可如今突然来了位老先生,张嘴就管苦力强叫少爷,又让众人惊诧了一翻。既然别叫“少爷”,那么苦力强自然就不可能是什么落魄的武生了,因为好的戏子别人都叫他老板。于是有人心领神会之际就拿眼睛去盯范四爷,那意思是:四爷,您猜错了吧。
范四爷脸儿一扭,装没看见。
这个时候苦力强还真稳得住,慢悠悠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对那老人说:“到底还是找来了啊,换个地方说话吧。”
那老人一点头,手一挥,身后那个长随就颠颠地跑了。苦力强和老人才走了没几步,就有一辆黑色的大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老人恭敬地拉开车门,苦力强也不客气坐了进去。
这让众人都看的痴了。半晌儿,才有个叫小顺子的苦力问范四爷:“四爷,你说苦力强到底是什么路数啊,这排场,这架势可不小啊。”
范四爷年纪毕竟大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嗯啊了半天也说不出然来。另个苦力大水牛笑道:“这还不简单啊,可能也就是才子佳人后花园那一套呗。我估摸着苦力强……嗯……强少爷……。”
话还没说完外号草头蛇的苦力嘲讽道:“什么强少爷啊,他现在又不在,你这马屁他听不到的。”众人听了大笑了一番。
大水牛被众人嘲笑,弄的面红耳赤,等大家笑够了,才自我解嘲地说:“你们敢说现在他回来,你们就不叫他强少爷了,还说我……”
“好了好了。”范四爷打圆场说“别闹了,好好等生意,再不干正事,看你们拿什么给老婆孩子嚼谷。”
此时太阳确实也升的老高,也是到了该找活计干的时候了。还是那句老话,自家日子自家过,看别个夫妻吵架是吃不饱的。
程子强的房东柳翠翠并不是真正的寡妇,这么称呼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不过柳翠翠这些年来确实在守活寡也是不争的事实。
中国某些地区曾经有这么一种陋习,谁家有了个男丁,会早早的给他娶个大媳妇回来。有时候儿子还不会走路,媳妇就已经进门了。柳翠翠的命不好,也是这种封建残余制度的牺牲品,不过在某些人眼里,她的命也算不错了。
柳翠翠嫁过来赵家时刚满19岁,而他的那个小丈夫其实也不算很小了,也满了15。不过小丈夫正在中学读书,接受了不少的新思想,对这种封建陋习自然要抗争一番,其抗争的结果就是被家人捆着送进了洞房。
第二天家里人才一开门,就见小丈夫猛窜出来,一溜烟就跑的不在了。四下寻找也找不到,有人说他去南方投军了,也有人说他日本求学了,还有说他北上去俄罗斯种地去了,总之从此不见踪影。不过这个小丈夫的抗争似乎不太彻底,因为没多久柳翠翠(当时还叫翠翠)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此之后,柳翠翠的运气似乎好起来了。公公去世后,几个兄弟闹分家,由于大家都不想被人说成欺负孤儿寡母,所以柳翠翠还是分到了一大套房产,但是这套房产其实是落在小丈夫名下的,柳翠翠不过是代为管理罢了。不过这个女人本人也算干练,用这套房产开了家小酒馆,后院的房子就拿来出租,娘儿俩借此聊以维生。
其实一个女人开酒馆是抛头露脸的买卖,没两下子是做不下来的。柳翠翠仿佛是天生的风情,做事又细致,这么多年酒馆开下来,居然也平平安安的,还送儿子到洋学堂读书,近段时间正琢磨着给儿子也寻上一门亲,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从道理上也算对得起赵家了。不过现在时光又过了十几年,小丈夫大媳妇的习惯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想给儿子寻亲的事,也就一天天的拖了下来。
柳翠翠近日里总爱找接口往苦力强屋里跑,今天帮忙洗件衣服,明天端点儿据说是厨房里用不了的熟菜,虽然在人市大家都把苦力强当怪物看,柳翠翠却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苦力强不一般。她注意到即使没旁人收拾的时候,苦力强房间里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床铺也整理的整整齐齐。而且苦力强言谈举止很文雅,和那些粗人苦力明显不同的,他床头上还放着几本书,有两本还是洋文的。按说这么个人应该去当个教书先生什么的,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苦力。
柳翠翠平时看上去虽然是个风骚的女人,其实那不过是为了生意,表面迎合而已,她骨子里还是个传统女人。不过从十九岁就开始守活寡到现在,也确实够她熬的。但是传统归传统,安安分分的守着这个家并不等于她心里就不想男人了。可这里又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赵家的这份家产是留给他儿子的,按宗族里的人说,赵家的财产不管给谁,那人都得姓赵。柳翠翠一但再嫁,非但会失去财产,也会失去儿子,因为儿子也是姓赵的,而目前宗族还是有些势力的,柳翠翠一个妇道人家还惹不起。还有一个就是柳翠翠开的酒馆不是什么高档次的东西,所接触的也都是下九流的粗人,就是想找男人,也找不到个可心的。和酒客打情骂俏是一回事,找个人付托终身就是另一回事了。而苦力强的出现无异于在柳翠翠黑暗的生活中滑过了一道闪电。
可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那个大胆贼,大白天的入室行窃。却也奇怪,就只偷了苦力强那间房。
房客被盗,房东总是要担一点关系的,更何况被盗的是苦力强的房间。想到心仪的男人整天辛辛苦苦的,攒下点钱实在不易,柳翠翠很是自责,急忙通知了片区的白警长来勘测现场。
这天晚上,小顺子和草头蛇两个单身苦力醉醺醺回来时,白警长已经看完了现场,正就着两个小菜一个拼盘喝的津津有味,一旁柳翠翠正小心地伺候着。
白警长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门的,又是这一带的片区警察,小顺子和草头蛇自然也得客客气气的说话,当听说苦力强房间被盗之后,草头蛇带了三分调戏地在柳翠翠腰上一捏,笑道:“我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早苦力强被一辆大汽车接走了,人家还叫他少爷呢。他才不会在乎这点儿钱呢。”
柳翠翠心里正烦躁,没心思和别人打情骂俏,用手在腰上一撸,骂了声:“讨嫌的,回去摸你妈去!”
白警长听了草头蛇的话一惊,手一抖,一块五花肉掉在了桌子上。开始本能地想去夹,但伸出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索性放了筷子问道:“少爷?什么少爷?”虽说有钱人和没钱人都会丢东西,但是富家少爷和苦力丢东西的阵仗可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警长,在这些贫民下九流面前算是个人物了,但是和那些富人比,一个小警长根本还赶不上趟儿。只不过苦力强摇身一边成了富家公子,确实让他意想不到的,因此多少有点半信半疑,但看了看小顺子和草头蛇的表情,又确实不像是在说谎,而且白警长也相信,就这两个小苦力,还没胆子骗他。
小顺子和草头蛇见白警长问,就赶紧把早晨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了不少。
白警长听了,觉得此时太过离奇,就不相信的又连续问了几遍,逼得小顺子和草头蛇赌咒发誓,最后说:“不信您去问范四爷。”
白警长沉思良久,站起来从椅子上拿起腰带扎上,说要去局里报告,急匆匆的走了。
等白警长走了,柳翠翠才问小顺子:“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小顺子还没说话,草头蛇就抢先说:“那当然,当时我们就站在旁边儿,听的真真儿的。”
柳翠翠听了就没再说话。
其实柳翠翠对苦力强另眼相看的事,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平时大家也没少拿这个打趣儿,眼见柳翠翠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草头蛇先装模作样地朝里间看了一眼,然后说:“咋?苦力强还没回来?我看他也不会回来了,人家回去当大少爷享福去喽。”
小顺子毕竟年纪还小,性子里还没那么油滑,就从后面拽了草头蛇一把,意思让他别说了。草头蛇又手一撸说:“干嘛?本来嘛,放着褔不享,当着哪门子苦力嘛,要是有人喊我少爷……唉……”说一边说,一边哼着小曲儿回后院睡觉去了。
小顺子原想劝慰一下柳翠翠的,但又不知从何劝起,愣了几秒钟,也回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