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们都没从先前的视频里脱出来,绪沉浸其中,打扫礼堂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这一栋楼给他们带来的印象,就是沉重和压抑,时时刻刻喘不过气来,那种压力密不透风,再强壮的躯体也抵挡不住,他们在这种压抑氛围里无可奈何,一颗向着阳光勇敢坚韧的心处其中,也被蒙了一层影。
再走出那栋楼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气。
五月,立夏已过,天气转,但天幕黑下来时的清风却带着一股凉意,夹杂着土木树叶的清香,迎面吹打而来,让他们感到一丝丝难得的轻松。
卫南带着他们去食堂,没有时限的要求,可以加饭,可以交流,但他们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从呼吸到举止,他们远不如以前的锋利、活跃、阳光。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墨上筠埋头吃饭。
比盒饭的味道要好,因为饿得慌,感觉饭菜更香了,她吃得很快,当多数人只吃了少部分时,她就放下了筷子。
食堂里有统一摆放碗筷的地方,她第一个起,拿起碗筷走过去。
学员们眼角余光掀起,视线似有若无地从她上扫过,但或许早已认定墨上筠是非比寻常的存在,所以他们已经默认墨上筠做出任何事了。
不过这一次,墨上筠只是吃饭的速度稍微快点罢了。
卫南在将他们带到食堂后就离开了,也没有说让他们去哪儿、怎么打发这两个小时,不过按照gs9的规矩——没有说明即可以自由行动,墨上筠便直接走出食堂。
没有转遍整个基地,但也差不多了,墨上筠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所以在基地里闲逛。
晚风微凉,天空漆黑。
墨上筠将双手放到裤兜里,踱步前行,看着懒洋洋的,像是骨头卸掉一半,没有武警们的一板一眼,甚至都没几分军人的模样,奈何她穿的是陆军制服,加之前几她们几个一战成名,武警们看到穿军装的女兵下意识绕道而行,不想惹事上,所以也没人来管她。
墨上筠便肆无忌惮地吹着凉风,想让清风带走心里那团郁。
索,有点效果。
一辆熟悉的越野车从余光处滑过,墨上筠定住时,那辆车正好在她侧停下来。
阎天邢的手肘搭在车窗上,他很随意地探出头,问:“去哪儿?”
他像是偶遇朋友,随口一句问话,一派慵懒神态,路边灯光落在他上,划出明与暗的一道线,光影交错间的俊雅从容,让墨上筠一时有些恍惚,停顿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处何地。
墨上筠说:“散步,消食。”
“还学会养生了?”阎天邢唇角勾起抹轻笑,那话语眼神分明不信她的话,可他嘴上却说着,“有进步。”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不知道谁说的,但也有道理的。
墨上筠便轻轻地笑了一声,说:“被恶心的,消化不好。”
没介意她的讽刺,阎天邢说:“上车。”
墨上筠顺其自然地问:“去哪儿?”
阎天邢道:“兜风,散心。”
“您真闲。”
“没人闹事,闲不住。”阎天邢说着就坐回车里,丢下最后一句话,“不上我走了。”
“诶。”
墨上筠叫住他。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或许是夜太冷静,他太俊美,以及他这态度不似刻意保持距离……墨上筠坐上了副驾驶,并且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但她无意一偏头,就见阎天邢唇畔的浅笑,转瞬即逝的笑,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她无心去追究,却依旧让视觉惊艳其中。
阎天邢一踩油门,将车开出了武警基地。
外面依旧荒芜。
三天未见天,刚出来时,似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但时间一久,倒觉得那三如同梦幻。
墨上筠摘下作训帽,趴在窗口看着夜景,单调无趣,没有欣赏意味可言,光线太暗,只能看到山的影子,颜色暗得深沉,唯一让她满足的是风,迎面吹拂而来的凉风,带有丝丝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兜风散心,还真被阎天邢说着了。
“你们……”
墨上筠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落到阎天邢耳里的时候,极轻,轻到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嗯?”阎天邢以疑惑做出回应。
“说你们手段狠的。”墨上筠回过来,问他,“宋修良参与了吗?”
“嗯。”
“哦。”
墨上筠眉头轻轻一动。
她往后一倒,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头一偏,她抬起眼睑,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阎天邢看。
车内没有开灯,但她的眼睛很亮,在风里浸染过,似乎更透亮了,盯人的视线颇为灼人。
“想说什么?”
阎天邢目视前方,没有朝这边看一眼,但跟右侧长了眼睛似的,清楚墨上筠的一举一动。
墨上筠轻声问:“查出什么了吗?”
阎天邢有那么一瞬的愣神,然后回答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哦。”墨上筠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继而轻松悠然地吹了声口哨,调侃道,“能耐不小嘛。”
阎天邢斜了她一眼,“跟你比差点儿。”
“客气。”
墨上筠懒懒接过话,似是浑骨头都被抽出来,软软的倒在副驾驶座上。
出乎意料的,她不是很揪心。
相反,她平静的。
她以前不乐意别人触及她的过去,更不愿阎天邢知晓她的那段经历,所以在得知会被阎天邢知晓时,一直都有些放不开。
但真正确认过后,她反倒是放宽心了。
好像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回归原位,没有再担忧的必要。
既然都知道了,那就随便了。
这并非难以启齿的事,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阎天邢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倒是墨上筠,过了半响,忽然问:“所以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阎天邢却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改天找宋修良做个心理测试。”
“就这样?”墨上筠挑眉轻笑。
“不然?”阎天邢反问。
眉头一蹙,墨上筠仔细想过后,问:“就不能隆重一点?”
“那我让人给你买几炷香,你拜一拜后再去做心理测试。”阎天邢道,“钱从你那里扣。”
墨上筠嗤笑一声,嘀咕道:“欠的。”
阎天邢莞尔,“要不要?”
两手交叉往后一放,墨上筠枕着两只手,吊儿郎当道:“再买两叠点心吧,水果零食也可以来一点。”
“行。”
阎天邢倒是爽快,要什么给什么,一句商量都没有。
墨上筠撇了撇嘴,感觉心里不大痛快。
能如此惬意地跟阎天邢聊天,总让她觉得氛围怪怪的,有事一直悬着没有解决,而她和阎天邢也闭口不谈,于是都不干脆,跟藕断丝连一样,怎么扯也扯不干净,一团乱麻绕在一起,烦人得很。
索她最近学了丁镜、梁之琼的本领,有些没心没肺的,不再对一个问题追根究底,直至得到答案为止才善罢甘休。
这短暂的痛快心,被墨上筠很快就抛在脑后。
她闭上眼,吹着风,不知何时有了些许困意,便这么睡了过去。
她梦到光线昏暗的礼堂里,视频里播放着缉毒的种种画面,学员们一张张惨白的面孔,画面跳跃,一幕幕地从她眼前晃过,她什么都抓不住,每个毛孔都在感受着空气里窒息。
后来画面闪到几年前的那一天,她和他们在遇到意外之前,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饭,聊的是她在学校的表现,他们哈哈大笑,她努力地想,也记不得她当时说了什么。饭菜很难吃,三个不会做饭的准备了充足的野味和调味料,却将鲜美的食材做得难以下咽,她在他们友善而bī)迫的视线里吃了两口,笑骂他们这些老不死的。
她看到了很多人,已逝的,活着的,失联的……记忆被隐藏在最深处,当她以为自己将琐碎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忽然触动的神经,让她对那些人与事如历历在目,清晰到如上一秒之事。
很漫长的挣扎,她在将醒未醒之际,见到了阎天邢。
那天下着雨,他站在她面前,穿着黑色的雨衣,着脸,明明怒不可遏,且因骄傲而洒脱放手。
她记得他的表,严肃凛冽,脸部每根线条都似是刀峰削出来的,锋利中带着肃杀冰寒,黑到深沉的眼眸,郁如当时的天空,能滴出墨水的浓重颜色。
天与地,电闪雷鸣,狂风怒号,但那画面里,所有的背影都淡去,唯独他一人屹立于天地,姿笔刚毅,在她的记忆里烙下印记,挥之不去,一忆起心口便滚烫如火烧。
——我的教官。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在耳边这样说。
她猛然睁开眼。